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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連連抽氣,卻是不敢再細想下去,只忙囑咐了店中的夥計和廚子,可要小心招待之。
那頭陸長亭覺得實在太冷了,便乾脆整日都窩在了客棧屋中,除卻出恭以外,其餘時候,他便都是在屋內。喝一喝熱茶,看一看話本,還能咬一咬點心。這也算是難得的寧靜了。
因著雪實在下得太大,於是那行錦衣衛也未急著離去,他們也留在了客棧之中,叫那掌柜戰戰兢兢,只想著哪怕伺候二十個陸長亭也好,他也不想伺候這群人啊。
而這日陸長亭打開屋門,去尋恭房的時候,撞上了三個男子,這三個男子著黑袍,穿披風,腰間挎刀,面容冷峻,且一臉煞氣。
陸長亭微微一愣,便讓出了路,好讓他們先行通過。
這些人看起來可不是什麼善茬,他還是走遠些更好。陸長亭想著便加快了腳步,不曾想沒走幾步又碰見了掌柜,掌柜一臉緊張地與他道:“店裡住進了一行人,客人小心些,莫要招惹上了他們。”
見掌柜都這般驚恐的模樣,陸長亭便更堅信這些人不太好惹了。
陸長亭本也不太招惹人,待他解決了生理問題之後,便立即回屋子去了。
而在這一樓的另一頭,一扇門也打開了。
裡頭的人走了出來。
“方才像是聽見長亭的聲音了。”男子笑了笑。
“怎麼可能。”青年繃緊了臉色,目光也隨著冷了冷,他抬手揉了揉額角,走下樓去,詢問那掌柜,何時才會雪停。
掌柜哪裡知曉,只得道:“若是五日還不停,那怕是不好說了。”
青年眉頭皺了起來,“今歲的雪怎的這樣大?”
男子在身後嘆了口氣,“主子也不要太憂心了,您還是先回去好生歇一歇吧。”
掌柜苦笑道:“興許是因為孝慈皇后走了吧。”
這個孝慈皇后指的便是馬皇后。
青年的神色陡然一冷,目光都跟著銳利了幾分。
掌柜也不知曉自己哪裡說錯了,他惶恐地縮了縮脖子,只能什麼也不敢說了。
那青年也未再說什麼,帶著那老程便走了。
大雪又下了一日的時候,陸長亭就已經忍不住了。而忍不住的,還有那住在隔壁的一行人。
陸長亭想要儘快在過年之前定下來,免得到了北平,除夕夜卻還無家可歸,那豈不是顯得很是悲涼嗎?
陸長亭也不再猶豫,當即收拾了行囊,找掌柜的退了房。
掌柜嘆了口氣,“走了也好,走了也好,客人路上萬萬要小心啊。”
“嗯,您也是。”出於禮貌,陸長亭說了這麼四個字。
那掌柜苦著臉點了點頭,倒像是真有什麼苦大仇深的事一般。
陸長亭也不好去問,他讓夥計幫著牽來了自己的馬車,而後便將被子、包袱、乾糧和水都扔了進去,自己則是坐在前頭駕馬車。
陸長亭將衣服裹得厚厚的,還裹上了披風,但披風也就只能擋個撲面而來的風罷了。陸長亭吸了吸鼻子,心道,若是日後有錢了,他定然也要買個什麼毛絨披風之類的玩意兒……毛絨絨地往臉上一裹,真暖死了!
陸長亭想著想著,手下揮鞭就有勁兒了。
馬兒拖著車在雪地里跑了起來,經過一段時間的養精蓄銳,馬兒跑得速度倒也不滿了,陸長亭還是很滿意的,何況是在雪地里呢。
只是陸長亭的這份滿意很快就被攪爛了。
一陣馬蹄聲很快就近了,並且以著非人的速度朝著他逼近而來。因為大雪鋪地,多少有些晃眼,後面的人大約是也沒想到前面還有馬車,直衝沖地就撞上來了。
“嘭”的一聲。
陸長亭沒想到,就古代這小破馬車,也有追尾的那一天。
在他整個人跌下去的時候,他及時抬手護住了臉。
這張臉看風水的時候還是能占不少便宜的。
什麼都可以傷!臉不能!
後面的人察覺到撞了人,登時好一陣兵荒馬亂,陸長亭只聽見有人怒吼,“撞到人了!快,快去看看!”
“停住!都停住!控住馬別驚了!”
而後又是一陣腳步聲近了,還有著衣衫摩挲窸窣的聲音。
其實這時候陸長亭是非常清醒的,只是馬車壓下來的時候,馬兒還踹了他一蹄子,然後受驚的馬兒原地刨了起來,陸長亭掙扎著想要頂開馬車廂爬起來,可實在不太容易。
這時候有人在他跟前蹲下來了。
“你沒事吧?”那人一邊問,一邊伸手來撈陸長亭,那人的語氣甚至還隱隱有些焦躁,仿佛是陸長亭阻了他們的事兒一般。
陸長亭這會兒心情也著實不好,他好好的駕著馬車,還發揮出了不錯的水平,就等著快點兒到北平了,後面突來橫禍,肇事者還這般口吻。
陸長亭實在懶得搭理他!
便一聲不吭了。
哪來那麼大臉這時候都還給人看脾氣呢!陸長亭心底冷嘲道。
那人這會兒有點急了,還以為真將人撞得狠了,不然怎麼這個時候半點反應都沒了?
“快!快過來!抬馬車!”那人站起身來吼道。
隨後才有人一齊過來,趕緊一塊兒割斷了韁繩,那原地刨著腿的馬立馬撒腿跑遠了。而後他們又趕緊將馬車廂抬了起來,這才看見了被壓趴在下面的陸長亭。
因著陸長亭是趴下去的,他們便只能瞧見他的後腦勺。
眾人一看這身量,應當還是個少年。
眾人的心不由得一沉,忙伸手要去扶人。
陸長亭冷著臉翻了個身,然後自己撐著坐了起來,坐起來之後,待到手腳漸漸有了知覺了,他才站了起來。
周圍的人被他一系列動作嚇了一跳。
再見這少年,生得可實在是好模樣,很像是誰家嬌生慣養的小公子。
生得這般模樣,嘴角卻多出了一點淤青,眾人都頓時覺得有些尷尬,心下還覺得有些不忍。誰捨得傷害這樣的小公子啊?
“你、你沒事吧?”一男子試探著出聲道,另一隻手還伸手想要來扶。
陸長亭冷睨了他一眼,“別碰我。”
那男子不自覺地縮了縮手,“你……”
“你們家主子呢?讓他來說話。”陸長亭冷傲地道。
男子有些惱了,“雖然不小心撞到你,是我們之過,但你又何必如此姿態?”
“何必如此姿態?”陸長亭冷笑一聲,“方才你過來的時候,是何等口吻?我不過是將這樣的口吻還給你罷了。你既然也知曉是你們撞了我,又哪裡的底氣,這樣在我跟前逞威風?欺負我很有能耐嗎?叫你主子出來!”
男子被他說得臉色微微泛紅,旁邊的人拽了他一把,“行了,別這樣說話。”而後,那人便要出聲打圓場。
但陸長亭這人多記仇啊。
讓他在大冬天摔雪地上,蒙了一臉血,還被馬踹了,還得遭受這麼群人的冷待和不耐。他又不是泥人!何況泥人還有三分火性呢!
後頭的馬車裡跳出來了個人。
那人笑道:“怎麼回事兒?這麼久都還未能解決?是撞到人了?”
陸長亭火冒三丈,真想噴他一句,你他媽是不是瞎啊?
看不見前面發生了什麼事兒,你還聽不見嗎?
陸長亭轉過身去,目光冰冷地掃了過去。
那人瞳孔猛地擴大,臉上的笑容陡然轉為驚異和錯愕,他出口的聲音也跟著變了調,“長、長亭?”
陸長亭也這才看清楚,這個說話不討喜的人,是程、二!
陸長亭的臉色更冷,依舊盯著他一言不發。
他是過來投奔朱棣的,但不代表他就要站在弱勢的一角上!誰都想往他頭上踩一腳,那絕不可能!
“長、長亭!你、你怎麼在這兒啊?”程二是真的沒想到,他呆滯到了極點,連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幾個錦衣衛對視一眼,心底不由疑惑了起來。
老程認識他?
這少年是誰?
程二的嗓門太過響亮,連馬車裡的人都驚動了,那人當即打開了馬車門,披風也不穿就直接從上頭下來了。或許是剛睡醒的緣故,那人不由得眯了眯眼,好一會兒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長亭?”他大步走上前來,忍不住將陸長亭抱了起來。
陸長亭這會兒還憋著火呢。
要是陌生人欺負了他,那也就算了。
朱棣你的手下也敢這麼沖我撒火!
什麼玩意兒啊?
陸長亭心底憋著的火氣一下子就噴發了出來,他就跟馬踹他的時候一樣,一腳踹在了朱棣的腿肚子上。
朱棣連晃都沒晃一下,反倒是陸長亭覺得,媽蛋,腿肚子還挺硬!
錦衣衛們吸了口氣,手都按在刀柄上了,但是見朱棣什麼反應也沒有,他們也就只有統統收住了。
“長亭怎會在此?”不管陸長亭踹來的那一腳,朱棣先將人抱在了懷中,而後不由得出聲問道。
陸長亭真是快給這對主僕氣死了。
陸長亭冷著臉,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你的手下,幹的好事。”
朱棣的面色一冷,環視一圈一片狼藉的現場,問道:“方才他們撞到你了?”
陸長亭冷著臉不說話。
朱棣卻已然可以肯定了,他早就知曉陸長亭記仇的脾氣,此時哪裡還有不明白的?朱棣不得不將聲音放緩了些,道:“方才我在馬車中小憩,便未曾聽見外面的聲音,還是剛才聽見程二叫你的名字,我以為在做夢呢,這才下車來了。”
錦衣衛們站得也不遠,個個聽得極為清楚,見燕王爺都是這般溫和,他們心底頓時驚駭不已。
原來這少年不僅僅是認識老程啊!
他認識的是燕王啊!
方才那個不幸冒犯到陸長亭的錦衣衛,此時不由覺得自己真是有些不幸了。哪能想到這樣湊巧,一撞就撞到王爺的故人?而對方竟然還不是善茬,說翻臉就翻臉,哪怕面對他們這麼多人也絲毫不怵。
陸長亭對上朱棣的雙眼,見裡面還有未完全退去的紅血絲,可見他最近的確沒能休息好,在那馬車中小憩是極有可能的,但儘管如此,陸長亭也依舊沒有搭理他。
“先上馬車。”朱棣冷著臉環視一圈,將陸長亭熟門熟路地拎了起來。
“放開!”陸長亭的聲音卻比他更冷,臉色也更冷了。
朱棣無奈放手,儘量將語氣放緩,“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