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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猶豫了一下。他要是摻合進這種事裡,似乎有些以大欺小了。

  不過事實證明,陸長亭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他放下捂臉的袖子,幾個箭步衝上去,直接將二狗從床上拽拉了下來,並且猛地摜到了地上。

  朱棣都被他一系列乾脆利落的動作,給驚了一跳。

  二狗躺在地上頓時哀嚎了起來,“你你你幹什麼?放開我!”

  “去!去把人請回來。”陸長亭直接一腳踩在了二狗的臉上。

  二狗頓時連連呼痛,但還是犟著沒有應。

  在冬日裡,沒有什麼比屋子更值得這些小乞丐去爭搶的了,他聯合了幾個人直接將吉祥趕了出去,怎麼可能還再讓吉祥回來?這屋子是他的!是他保住這條爛命的根本!

  “去請人。”陸長亭臉色更沉,收回腿,不等二狗爬起來,他又將人從地上揪了起來,指著那面牆道:“看見了嗎?若是你不去找人,我就把你腦袋摜上去,你腦袋砸破了,有錢去看嗎?嗯?”

  陸長亭冰冷的聲音竄入二狗的耳中,讓他頓覺見了鬼一般,二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大約是在心底對比了一下,腦袋和牆壁的硬度,隨後才點了點頭,“我、我去……”

  陸長亭也從善如流地鬆了手。

  二狗立即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朱棣再度目瞪口呆了。

  “你……這……”他知道陸長亭性子冷傲,簡直不能用常理來衡量他,但朱棣怎麼也沒想到陸長亭會兇殘至此。

  陸長亭收斂起了目中外泄的情緒,他轉頭看向朱棣,淡淡道:“四哥以為我方才太過兇狠了嗎?”

  不等朱棣說話,陸長亭便又繼續往下說了,“古人道,若是食不果腹、衣不敝體、無屋可依,便無從談起仁善禮儀。落後的地方,他們缺衣少食,已經無法去學習什麼仁善禮儀了,因為環境所趨。”陸長亭用腳尖點了點地面,“這個地方也是如此。乞丐窩裡,搶食爭地並不少見,為了半個髒了的饅頭,或許都能大打出手。這片的救濟屋建了很久了,要找幾個不漏風的地方甚少,地方少,乞兒卻不少,那便只有爭搶了。誰搶到便是誰的。這裡雖然打不死人,但若是將人打成重傷,不治而亡,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人人都餓肚子,無處可避風擋雨的時候,還講什麼人性呢?”

  “何為殘忍?對於這裡的乞丐來說,沒得爭搶那才是最殘忍的。有爭搶,至少有一部分人就能活下來。像老瞎子那樣,都是好不容易混出了個自己的營生,跟我們是不同的。吉祥曾經照顧過我,那我便會竭盡所能為他搶過來。”

  一個冬日,死個把人都不算得什麼,除了昔日一同乞討,誰會來關注他的死亡呢?

  朱棣緊緊抿住了唇,面上籠了一層寒意。

  陸長亭心底微微有些緊張,朱棣不會認為他太過殘忍狠戾吧?方才他揍二狗的時候可全是下的重手。

  但陸長亭微微走神的時候,卻聽朱棣如此問道:“為什麼?”

  “嗯?”陸長亭偏轉過頭去看他,他的眼睫輕輕扇動了兩下。

  朱棣看著這張分外好看的小臉,實在難以將方才的兇悍和他聯繫起來。

  “我是問,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乞兒?”

  “中都窮啊。”

  “可城中並不乏富人。”朱棣不解。

  “富人也是他們雙手賺來的,他們富有,和城中多數人貧窮並不衝突啊。中都貧瘠,糧食產量都不多,且此地也過於偏僻,又沒什麼特殊的產物,要與外界做個生意都不容易。更別說小百姓們,能做什麼生意呢?不過有錢的開個鋪子,沒錢的拉個攤子,也就餬口了。除卻這些人,還有更大一部分無家可歸、或是父母早亡家中也無親人的,有些沒有田可種,有些連戶都是黑的……”明朝大定雖有九年了,但國家貧富哪是那樣容易改善的?

  乞丐不可能真正地完全消除。

  至少現在不可能。

  朱棣面色更冷了,他緊緊抿著唇,似乎在思考什麼。

  陸長亭可不管他在思考什麼國家大事,他拽著朱棣就往外走,“先出去吧,可憋死我了。”

  朱棣這才回過神來,這屋子裡還臭氣熏天著呢,於是二話不說也先和陸長亭出去了。

  “縣衙不管?”出去之後,朱棣立即問道。

  陸長亭搖頭,“怎麼管得過來?中都縣衙也富不到哪裡去,雖上有發錢下來,但能養著這麼多乞丐嗎?衙門中人要幹活兒,乞丐卻不用干,這能平衡好關係嗎?”

  “那為什麼不請乞丐為衙門做事呢?”

  “衙門需要的還是識字的居多,有幾個乞丐是識字的?縱然可以招一些人來做跑腿的,但也終究有個數擺在那裡,何況城中還有很多人都指著在衙門謀個職位呢,哪裡有乞丐們的位置?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陸長亭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事實便是如此。“從乞丐淪為乞丐之後,便難免被周圍的人影響,多少乞丐學會了偷、搶、騙……這些習性一時間能改過來嗎?雖然乞丐之中有好有壞,但這又如何去審視呢?”

  這對於縣衙來說,簡直就是一樁浪費人力物力還不討好的事兒。

  有這功夫,他還不如做點面子活兒,整飭一下自己的政績。

  乞丐?想一想哪座城都避免不了,縣衙也就寬心了,這越寬心就越沒人管,然後就成了惡性的循環。

  陸長亭覺得自己都成乞丐窩裡一股清流了。

  但縱使是他,不也騙了安喜一把才換來基礎資金麼?

  朱棣又不說話了。

  陸長亭覺得能當國家領導人的,都特厲害,能當皇帝的也一樣。你得日日操心,百姓吃飽了嗎穿暖了嗎,畢竟百姓們過得不好,那就得反啊,還得操心外敵怎麼樣了,再操心朝中有沒有二心的,還得給國家選拔人才……

  朱棣這會兒估計已經開始憂國憂民起來了。

  陸長亭又打了個呵欠,他面上的嚴肅和冷漠頓時被破壞了個一乾二淨。

  朱棣收斂了臉上的冷色,他忍不住抬手輕撫了一下陸長亭的頭,低聲問道:“那你吃了多少苦?”

  陸長亭怔了怔,對上朱棣的眼眸,裡頭似乎還真帶上了那麼一點兒關心,不似作偽。

  陸長亭有些不自在地道:“也沒多少吧。”他沒恢復記憶的時候,是那個撫養他的女人吃了不少苦。

  想到這裡,陸長亭的眸子微微有些黯然。

  朱棣只當是陸長亭嘴硬,不過陸長亭小小的身影在他眼中漸漸拔成了大樹。

  聰穎又堅韌,行事利落……朱棣真沒見過這樣的小孩兒,似乎哪裡都養不出這樣的小孩兒來。

  約莫是陸長亭的表現一直都極為逆天,加之朱家兄弟也都是開蒙極早的,因而朱棣也沒好奇,為何陸長亭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尋常這樣大的孩子,不搗蛋就好了,哪裡還能說出這些來?

  還不等朱棣繼續開口說話,突然一陣腳步聲近了。

  陸長亭和朱棣同時轉頭看去,只見那二狗回來了,身後跟的卻並非吉祥,而是六個乞兒,其中一個乞兒個子還較為高。

  這算是比照著朱棣找了個幫手回來?陸長亭差點給氣笑了。

  這小子實在太不知好歹了吧?

  “吉祥呢?”陸長亭冷聲問道。

  二狗獰笑道:“哪來的什麼吉祥?瞧你們也穿得成樣子,何苦跑來跟我為難?快點走,還不會挨揍!”

  陸長亭還真不怕跟人打架,尤其是最近被朱棣操練了一頓,陸長亭就更覺得自己四肢都是勁兒。

  “這話我還給你們,去把吉祥找回來,還不會挨揍。”

  二狗當然不聽,號令著身後幾個乞丐就沖了上來。

  這一幕瞧上去挺好笑的,但是朱棣聽了方才陸長亭所言,此時倒是笑不出來了。他面色冷了冷,猶豫著脫去了身上的外衫,然後方才大步走上前去,當先揪住了個子較高的人,三兩下便將人摁倒在地上了。

  不過朱棣沒有像陸長亭那樣直接揍,因而那高個子還不服氣地掙扎了起來,口中罵罵咧咧極為難聽。

  朱棣面色微變,一拳揍在了那高個子的鼻子上。但他也算是留了手了,不然高個子的鼻子就得歪了。

  那高個子的鼻血唰一下就飈出來,一見血,立即就嚇得高個子大叫了起來,還撕心裂肺的,他抱著頭蜷縮在地上,動也不敢動,更別說掙扎了。

  朱棣這才鬆了手,面色更為複雜了。

  這個地方,乞丐偷了東西被他人欺負,然後乞丐便去欺負比自己更弱小的乞丐,真不知該說同情誰了。

  而這時候陸長亭也很快將其他人揍趴下了。

  朱棣有幸再度見到了陸長亭極為兇殘的一面。

  “現在肯去找人了嗎?”陸長亭直起腰來,面不改色地問道。

  二狗都已經嚇得腿軟了,再對上陸長亭這張臉,就差沒尿褲子了。他勉強爬起來,小心地點了點頭,然後又呼號著這幾個乞丐,趕緊一溜煙跑了。

  陸長亭轉過身來,朱棣已經將外衫重新套好了。

  朱棣面上神色平淡,看不出表情來。

  陸長亭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麼心思,不過看他幫著出手了,應該是對自己並無芥蒂的。陸長亭可不希望這群王爺正當年少,還固執地講究個什麼善良,體恤百姓。

  那可就成聖父了!

  那群乞丐是真被陸長亭打怕了,於是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將吉祥帶回來了,只是身後還跟了個意想不到的人——老瞎子。

  吉祥凍得狠了,他一邊打哆嗦,一邊眼淚汪汪地看向陸長亭,“長亭。”吉祥再冷,再害怕,卻是不敢上來抱陸長亭的。自從去歲陸長亭變化了之後,吉祥就覺得陸長亭身上太乾淨了,乾淨到他不敢去抹黑一點點。

  就好像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總會仰望著光明一樣。

  吉祥就是這樣仰望陸長亭的。

  老瞎子陡然見了朱棣的面孔,還尷尬地縮了縮身子,囁喏道:“我聽吉祥說他來找你了,就跟著來瞧瞧……嘿……嘿嘿……”

  老瞎子這會兒也意識到,陸長亭再不是過去那個孩子了。

  陸長亭淡淡點頭,倒是並未責怪老瞎子什麼。他拔腿走到了吉祥身邊,遞給了吉祥一塊手巾,“擦擦。”鼻涕和眼淚都混一塊兒去了。

  吉祥接過去一邊擦臉,一邊忍不住抽答答道:“他、他們把我趕出去了,那是你留給我的……那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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