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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將軍,”沈尚書抬起頭,向來溫潤清雅的眸中迸出悽厲狠絕的神情,“我與張郄相識為友十七載,你可知道,為何他明明已經上了辭官歸隱的摺子,卻還要舍下妻兒帶兵出征?”

  李虎眼中熱淚湧出:“大將軍他……他……他要護著北雁關里的百姓……”

  沈尚書說:“宮牆之內是非恩怨,誰理得清?誰說得對?李將軍,我與張郄欺君犯上,犯的是誅九族的大罪。可你們不是,你們是讓這萬里江山能夠海清河晏的英雄!陛下要賞你們,你們憑什麼不接?天下百姓,允許你們不接了嗎!”

  他句句逼人,字字狠厲。

  文人刀筆,講究的就是一個舌燦蓮花。

  沈尚書避重就輕移花接木,輕鬆就把這個耿直漢子帶進了圈套里。只是說得太急了,眼前又開始一陣陣發黑。

  李虎被他說得愧疚難當,哽咽著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沈尚書:“沈大人!”

  沈尚書擺擺手,他想說得有氣勢些,聲音卻無比虛弱沙啞:“李將軍,北雁關不能有失,哪怕我也死了,你們還是北雁軍。”

  李虎被說服了,抱著沈尚書的手臂說:“沈大人,末將……遵命……”

  沈尚書終於鬆了一口氣。

  沈尚書昏倒在了北雁軍的營帳中。

  李虎嚇壞了,吼著派人把軍醫拎過來給沈尚書診脈。

  軍醫皺著眉:“沈大人身上有傷啊。”

  營帳里的看一起看向陪沈尚書前來的那個侍衛。

  侍衛皺著眉,面無表情地說:“我不知道。”

  沈尚書一路以來看上去確實精神不太好,可他的任務就是護送沈尚書來北雁關,沈尚書不說話,他也就不多問。

  軍醫說:“將軍,老夫要檢查一下沈大人身上的傷口。”

  李虎揮手:“你們都出去。”

  軍醫剛要解開沈尚書的衣領,沈尚書忽然從昏迷中強撐著醒過來,抬手攔住了軍醫的動作,虛弱地說:“不必了……”

  軍醫愣住:“可是沈大人……”

  沈尚書嘴角發苦,沙啞著聲音說:“我前幾日不小心劃傷了自己,傷口有些發炎,給我開些消腫化瘀去腐生肌的藥便好。”

  他可不敢讓北雁軍知道他到底傷在哪裡了。

  好說歹說終於把那群上躥下跳的焦急漢子轟出去,沈尚書拿著藥粉的瓶子聞了聞。

  還是那個熟悉的金瘡藥味兒。

  真好。

  沈尚書捻在指尖聞了聞,忽然發現屋裡還站著一個人。

  小皇帝派來監視他的那個侍衛還站在床前,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沈尚書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你先……迴避一下?”

  侍衛看著他,說:“陛下要我好好照顧沈大人,寸步不可離開。”

  沈尚書苦笑。

  罷了,何苦為難這個年輕人。

  他放下金瘡藥,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侍衛聊天:“你是景和十三年的武舉榜眼,我沒記錯吧?”

  侍衛怔了一下:“沈大人認得我?”

  沈尚書說:“武舉殿試那日,我恰好在。”

  侍衛低頭,竟是有些害羞了。

  這個侍衛今年才十七歲,想想,也不過是個孩子。

  沈尚書有些累了,說:“我睡一會兒,半個時辰之後叫醒我。”

  侍衛“嗯”了一聲,又說:“沈大人,你為何不肯上藥?”

  沈尚書嘴角抽了抽,強笑:“不必了,也不是什麼大傷。”

  侍衛卻說:“沈大人若是行動不便,屬下願意為沈大人上藥。”

  沈尚書扶額。

  這小孩兒怎麼就這麼刨根問底呢?

  沈尚書到底是沒有把那瓶金瘡藥派上用場。

  那個奉旨監視的年輕侍衛真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沈尚書懶得再折騰,他睡了一覺,感覺自己好了許多,於是開始忙忙碌碌地穿梭在北雁關軍營里,和昔日同袍敘舊聊天鬥智鬥勇。

  勸這些滿腔熱血的英武漢子跪謝隆恩不是件容易的事,左翼前鋒鄭牛龍是個暴脾氣,氣得跳起來狠狠給了沈尚書一耳朵:“大將軍結識你,真是他瞎了眼!”

  身後的侍衛欲要拔刀。

  沈尚書忙抬手攔住。

  粗壯武夫的這一耳朵下手不輕,他半邊臉都麻了,耳朵里嗡嗡作響。

  沈尚書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鄭將軍,叨擾了。”

  侍衛小心地把他扶起來,兩人一起離開了左翼前鋒的營帳。

  沈尚書看著灰濛濛的天空苦笑,溫柔俊雅的臉上好大一個巴掌印。

  侍衛年輕的臉上是掩蓋不住的憤怒:“他憑什麼打你?”

  沈尚書說:“不怪他。我這輩子,陀螺一樣顛三倒四的沒個立場,他們這樣一槍忠勇的將士,最討厭我這樣的人。”

  侍衛太年輕,似懂非懂地看沈尚書溫潤的臉,心中忽然不明緣由地難過起來。

  他沉默了許久,說:“沈大人,陛下要來北雁關勞軍。”

  陛下要來勞軍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北雁關。

  三十萬將士各懷心思,誰都沒有睡好覺。

  沈尚書反而成了最淡定的那個。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反正那小屁孩兒折騰天折騰地也不過那幾招,隨他折騰又能怎麼樣?

  他身體好了些,就閒不下來,趁著小皇帝來沒來的這幾天盡力去說服張系舊部。偶爾疲憊的時候,就站在千瘡百孔的城牆上,看著漠北的茫茫草原發呆。

  聽說,張郄最後一次出征時一路打到了匈奴王城,卻病死在了凱旋歸來班師回朝的路上。

  那個年輕的侍衛還站在他身後,不說話也不喘氣,活像個木頭樁子。

  沈尚書說:“幫我去拿壺酒,兩個杯子……等一下,三個吧……”

  不一會兒,酒壺和杯子就遞到他手裡。

  第五章

  來人卻不是那個一本正經的小侍衛,而是一身明黃龍袍水玄貂大麾的陰冷帝王。

  沈尚書怔了一瞬,但很快恢復了若無其事的笑意:“微臣接駕來遲,還望陛下受罪。”

  小皇帝沉默了一會兒,說:“卓凌說你身體不太好。”

  沈尚書說:“來北雁關受了些風寒,已經大好了。”

  小皇帝趁機脫下大麾披在了沈尚書身上。

  厚重的水玄貂還帶著少年皇帝的體溫,沈尚書閉上眼睛輕嘆了一聲。

  這小孩兒,有時候還真挺照顧人的。

  小皇帝輕咳一聲,說:“你一個人喝酒,為何要拿三個杯子?”

  沈尚書攏著那件溫暖厚重的大麾看向遠方。

  為何……要拿三個杯子呢?

  一杯澆自心淒楚,一杯祭張郄亡魂。

  另一杯,就敬給天涯那端生死不知的李韶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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