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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與鄔光霽相識之前,就算小豆兒再年幼,甚至處在每一天都將前一天發生過的事情忘記的年紀,李仗香都沒有和小豆兒說過一句無法兌現的謊言,但是如今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破例。李仗香幫小豆兒揩乾淨臉上的血污,對小豆兒說:

  “豆兒,他們說的你不要相信。你自己知道你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子,還管他們做什麼。”

  小豆兒本來就對此事似懂非懂的,於是迷迷瞪瞪地點頭,眼淚汪汪地問道:

  “他們下一次再打我怎麼辦?”

  李仗香看著兒子一雙讓眼淚浸潤得發亮的瞳孔,和濕噠噠的眼睫毛,他恍惚間覺得眼前的是二十年前的自己,這孩子與他那麼像,軟弱又敏感,挨打了也不敢還手,反倒在心裡裝了那麼多委屈,自己走回來再哭。

  李仗香也不知該怎麼辦,索性就讓小豆兒待在家裡不再和巷子裡別人家的小孩兒一起玩。鄔光霽過幾日過來,見到小豆兒悶悶不樂地一個人在院子裡挖泥土,就問:

  “豆兒,你在做什麼?”

  小豆兒將一個小瓦罐交給鄔光霽瞧,鄔光霽晃一晃,聽見其中有銅板碰撞的聲音,將罐子蓋打開一瞧,裡面有十來個銅板。鄔光霽將罐子蓋好交還給小豆兒,小豆兒說:

  “我將我攢的錢埋起來,讓地裡面的老神仙幫我看管。”

  鄔光霽覺著好笑,就問:

  “為什麼不讓你爹爹看管呢?”

  第11章

  小豆兒搖搖頭,低聲嘟囔著說:

  “我爹爹也會騙我的。”

  鄔光霽覺得驚訝,問道:

  “那你為什麼相信我呢?你爹爹怎麼騙你了?”

  小豆兒髒兮兮的小手裡拿了一根破竹片在泥土裡扒拉,白黃的干土被扒拉開,露出底下濕漉漉的黑色土壤,小豆兒說:

  “因為我知道乾爹很有錢,不會將我的錢騙走。”

  他用小竹片慢吞吞地向坑外撬土,小竹片在泥土中發出一聲脆響折斷一截,小豆兒就用剩餘的竹片繼續挖土,他說:

  “外面的人說我爹和男人睡覺,我爹讓我不要相信他們,可我看見過他和你睡覺,他分明是在騙我。”

  鄔光霽心頭大駭,立刻在腦中回想究竟是那一回讓小孩子看見了,他沒想到自己對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說話也會磕磕絆絆的,他說:

  “小豆兒……你聽我說……我和你爹……我們……”

  小豆兒忽然抬頭,一雙同李仗香肖似的烏黑眼睛死盯住鄔光霽,帶著哭腔質問鄔光霽:

  “乾爹,你是不是也要騙我?”

  鄔光霽忽然就頹敗下來了,他本來是蹲在小豆兒身邊,此刻只覺得蹲不動了,索性一屁股坐在泥地上,而後認真地對小豆兒說:

  “小豆兒,我和你爹的關係和你娘親和你爹的關係是一樣的,你娘如果現在還活著,她每天就會和你爹一起睡覺,但是你娘沒了,你爹就應該再找一個陪他睡覺的人。我喜歡你爹,我求你爹陪我睡覺,我也陪他睡,要是他生病了我就照顧他,他要是有一天生病不在了,就換我來照看你。我們兩個的關係和外頭人說的不一樣,我給你爹錢,不是因為睡覺的事情,是因為我愛他,也喜歡你,你不要和你爹爹生氣,他也有他的苦衷。”

  鄔光霽和小豆兒講完這一席話,忽然覺得臊得慌,他覺得自己這樣說要帶壞小孩子,於是從地上站起來以後,一面拍屁股上沾到的灰土,一面囑咐小豆兒:

  “我和你講的話,你別和你爹說,否則打你小屁股。”

  小豆兒應了,鄔光霽走後,他接著繼續挖土,一面對地上的泥巴自顧自地說:

  “土地阿公,我就和你一個人說,我覺得乾爹是我娘派來的。我爹說娘在天上做娘娘,一定是覺得外公也去做神仙以後,他可憐我和爹爹,就讓乾爹來陪我們。我很喜歡乾爹,我希望他一直來陪我爹睡覺……”

  李仗香自然不知道年幼兒子美好的願景,他此刻正坐在榻邊將剛剛從陽光底下收回來的乾衣服疊起來好放進柜子里去。鄔光霽坐在椅子上瞧著李仗香疊衣服,他將從未吐露過的心跡說給小豆兒聽過以後,他自己也有些發愣,他知自己說得字字出自本心。

  冬日陽光斜著從窗子裡照進來落在床上,鄔光霽眼見李仗香低頭在陽光里疊小豆兒的衣服,那人額前垂下幾根碎發讓金光染得幾近透明,還有空氣里飄忽不定的細小塵埃……鄔光霽的心就和初見李仗香的時候一樣劇烈地癢起來了,他想問李仗香:奉醇,你願不願意跟我過日子。若是李仗香一點頭,他就回家坦白此事,無論家裡人同不同意,以後他和李仗香就像夫妻一樣過日子。

  可是直到離開時,鄔光霽也沒有鼓足那一口氣將這個問題向李仗香提出來。

  鄔光霽的祖母將近兩年前去世是喜壽,他的父親的死卻是讓人措手不及,鄔老爺自從又摔了一跤就癱在床上難以動彈,三月的一天夜裡,丫鬟給鄔老爺餵了一碗湯藥以後就放下床簾去外間候著,誰知次日一早卻遲遲不聽見床裡面的動靜,待得拉開帘子探查,發覺鄔老爺的身體早就已經涼了。

  每日知道鄔老爺怎麼就悄無聲息的死了,鄔老爺的夫人與妾室哭得昏死好幾回,鄔光霽匆匆趕到前院,只見老父蒼白異常如紙的臉孔與緊閉的雙眼,鄔光霽心中膽怯起來,床上那個滄桑的死人儘是他的父親,明明兩年前從京城的時候父親還是一頭烏髮,如今卻是鬚髮花白的。鄔光霽跪在老父床前哭一場,而後幫著大哥和管家料理父親的身後事。

  王玉芝半月前已送回家去了,鄔家如今又沒了當家作主的鄔老爺,府裡頭就顯得有些空空蕩蕩。鄔老爺的喪事顯然及不上前年鄔家老祖母的喪事熱鬧,出殯那日來觀禮的人只有十來人,因著剛過去的冬季不夠寒冷,今年剛開春,江寧府一帶就鬧起疫災,不少人都逃難走了。

  鄔光霽有三個庶出姐姐,此次父親去世只回來了一個,鄔光霽不由想起去年中秋自己成婚,三個姐姐都帶孩子回來參加婚宴的場景,如今契丹人的鐵蹄已經跨過黃河,那勢頭眼看就要攔不住,也不知將來什麼時候才能再與親人相見。

  有人說在江寧府流行的疫病乃是霍亂,又有人說與書籍上對霍亂的描述不相符,只因染上這種病的人不但上吐下瀉,且發低熱,明明吃什麼都吃不進,還能泄出米湯似的排泄物,患上此症能痊癒者十中難有一二,大多是讓自己的腸胃給活活餓死。故而還是按前人的說法稱其為霍亂。

  鄔家為鄔老爺辦喪事那幾日正趕上疫情忽然爆發,街上天天都聽說有死人,以往若有疫情,縣衙總是要干預救治,可今年那縣衙的大門卻是緊緊鎖著,人們才知縣太爺林修遠早就帶著他多年刮來的民脂民膏逃走了,他們也才曉得他們的朝廷已經讓契丹人逼到角落,小皇帝早就讓臣子護送從新京城往南逃了。

  小鎮上的平民百姓不知一個朝代已然土崩瓦解,他們只是迷茫,他們的祖祖輩輩都活在有皇帝的時候,有皇帝坐鎮,就有大臣有縣太爺,管著這些百姓,指引他們該做什麼,不做什麼。如今皇帝都沒了,王法也就倒台了,縣裡惱怒的人們衝進縣衙將其中剩下的財物洗劫一空,而後一把火將衙門燒了。衙門裡吃官糧的府吏被嚇得盡皆逃走,自此這片土地就失了管轄,有些個好事之徒發覺有機可乘,於是越發將一汪池水攪得烏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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