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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回家,連宅隨之熱鬧起來,漂亮客人們不來了,來的乃是醫生護工以及按摩師傅。連毅病了這一場之後,像是被嚇著了,忽然變得很怕死,居然主動把酒戒了。

  對待李子明,他是相當的剛硬,一點轉圜的餘地也沒有;對待白摩尼,他本來就軟,如今更軟了,簡直有些可憐兮兮。有時候笑眯眯的看著白摩尼,他不知道自己臉上帶著察言觀色的意思,兩個人之間,他這一方已經落了下風。

  白摩尼並沒有對他提那天的事情。有些犧牲,過於重大,反而不能用來表功。

  錯過就是錯過,分離就是分離,他是自願,怨不得誰。退一步想,他又感覺讓馬從戎跟著大哥更好,馬從戎健康利落,機靈周到,比自己強。大哥離不得馬從戎,連毅也離不得自己,所以,就這麼過下去吧!

  白摩尼認為自己對得起一切人,除了大哥。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五月下午,白摩尼陪著連毅在二樓露台上曬太陽。連毅的頭髮又白了一些,一絲不苟的向後梳了,氣色倒是還好。僕人輕手輕腳的走過來,向白摩尼雙手送上了一封信。

  從來沒有人給白摩尼寫信,所以白摩尼很有興趣的先看信封。信是航空郵件,來自東京。一看封面上的筆跡,他就知道了寄信人必定是大哥。

  連毅也很好奇,雖然已經是偏癱了,但還能掙扎著向前探身去看:“誰來的?”

  白摩尼仰起頭,露台上方用細鐵絲引了幾株牽牛花,這個節氣還不是開花的時候,但是嫩綠的葉子撲撒開了,稀稀疏疏的遮擋了陽光。望著綠葉fèng隙中的藍天驕陽,白摩尼定了定神,然後低頭拿起信封,細緻的撕了封口:“是大哥,大哥去了日本。”

  連毅聽了這話,十分驚訝:“嗬!這小子還挺能跑。”

  白摩尼展開信箋,開始一字一句的讀。霍相貞寫信素來不帶感情,公事公辦的有話說話。白摩尼很快把信讀完了一遍,得知他如今已經在東京住下了,想派人回來接自己過去。

  連毅還在很努力的張望:“寫了什麼?別是想把你拐過去吧?”

  白摩尼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

  連毅的神情冷了一下,隨即問道:“你的意思呢?”

  白摩尼反問道:“你的意思呢?”

  連毅向後靠回了椅子裡,額角驟然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扭頭望向了露台外,他低聲說道:“你不要走。”

  白摩尼笑道:“我不能隨隨便便的就走,我得把你送到山西去,要不然誰照顧你?你個癱子,扔在地上爬都爬不動,僕人傷害你還不像玩兒似的?”

  連毅明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可臉上還是顯出了惶恐的怒意:“不用費那個事,你直接掐死我得了!”

  白摩尼沒搭他的茬,捏著信箋起身要走。而連毅見狀,慌忙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幹什麼去?”

  白摩尼向他一抖信箋:“去寫回信。”

  連毅抓著他的手不肯放:“你過來寫,到我面前寫!小兔崽子,別跟我玩兒貓膩!”

  白摩尼笑著抽出手,一捋他花白的頭髮,然後讓僕人搬來了一張小白圓桌和筆墨信箋。

  白摩尼坐在桌前,在斑駁的陽光下鋪開了信箋,將鋼筆也灌飽了玫瑰紫的墨水。在連毅的注視下,他握著筆仰起頭,又從綠葉的間隙中看了看蔚藍的天。好天氣,希望此時的東京也是這樣晴朗,萬里無雲,天一樣。

  然後他低下頭,在雪白的信箋上,慢慢落下了第一筆。

  第179章 眾生相

  霍相貞倚著門框坐在門外套廊上,腿上放著剛剛收到的中國來信。信箋一共是兩張,用玫瑰紫的墨水寫了橫平豎直的方塊字。白摩尼的字不像白摩尼的人,字太端正了,並且是伸胳膊伸腿的大,像個英雄好漢的筆跡,偶爾幾筆寫歪斜了,也是個帶著醉意的英雄好漢。

  東京剛剛進入了梅雨季節,原來霍相貞也不知道什麼叫做梅雨,這回知道了,原來就是雨水不停,從早到晚不放晴,空氣一把能攥出水來。

  接到信時,他正預備著洗澡。接到信後放好了,他還是堅持著洗完了熱水澡。馬從戎伺候著他,給他剃頭髮剪指甲,用小棉棒給他掏耳朵,用大毛巾給他搓背,動作慢而細緻,放到平時,他非急躁不可,然而今天有信擺在那裡,他反倒有了耐心,像是在大祭典前沐浴更衣一樣,他的心情幾乎是莊重而又虔誠了。

  然後穿著藍底白花的棉布浴衣走到門外的套廊上坐下了,他慢條斯理的撕開信封,抽出信箋。讀得也很慢,一字一字,一行一行。看過一段之後,他扭頭去望院內景致,院內也沒什麼好景致,只種了幾株平常花糙,另有一棵過了花期的櫻花樹。好像讀不動了似的,他非得看著這些花糙樹木休息一陣,才能接著往下再讀。

  讀不動了,也不敢讀。坐在陰霾的天空下,其實他心裡什麼都明白。但是只要不讀完,就還像有轉圜的希望。他留著這一點希望看花看糙看天,看過花糙天地之後,他垂下頭,繼續讀信。

  信的末尾,只有句號。他往下找,要找那長篇大論的叉,下面沒有,翻過來再看背面,背面也沒有。怎麼找都找不到,看來就是真沒有了。

  面無表情的把兩張信箋合在一起裝進信封,他抬起頭向外望,看到天地無光、花糙凋零。

  這個時候,馬從戎走了出來。

  馬從戎用霍相貞洗剩下的熱水泡了個澡,出浴之後,他也松松的穿了一件日本式浴衣,浴衣是墨綠色的,上面橫七豎八的印了黑竹葉子,襯得他皮膚雪白,簡直成了瓷人。赤腳走在木地板上,他只在腳後跟上透出兩片粉紅。

  走到套廊席地而坐了,他把霍相貞的一隻腳搬到自己懷裡,用小銼輕輕打磨剛修剪過的腳趾甲。自從到了日本,家裡外頭都是憑他一個人,閒了兩年多,總算又忙起來了,他忙得通體舒泰,精神煥發。而在清閒時候,他有了新的愛好,開始擺弄霍相貞。洗洗他,摸摸他,哄哄他,纏纏他,不知怎的,會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活感。可他捫心自問,似乎這些年自己至多是憋氣窩火,心中並沒有懷過大的仇恨。

  一手捏著霍相貞的腳趾頭,一手捏著薄薄的小銼,他自得其樂的開了口:“白少爺在信里說了什麼?大爺怎麼看著不高興了?”

  霍相貞把信封放到身旁,然後低聲答道:“他說,他不來了。”

  馬從戎眼觀鼻,鼻觀心,心裡有笑聲,嘻嘻嘻哈哈哈哈。心裡笑著,臉卻板著,白白淨淨,除了五官之外,什麼都沒有:“哦?為什麼?”

  天空毫無預兆的飄起了雨絲,似有似無的,讓人無須躲避。霍相貞仰臉望天,許久之後才回答道:“他說,他要給連毅,養老送終。”

  他的聲音很輕,是疲憊透了的樣子,疲憊,也茫然:“他對我,是情;對連毅,是義。情義兩難全,他舍情取義。”

  然後他轉向了馬從戎,眼珠子是濕漉漉的黑:“他還說,我沒了他,也能繼續生活,連毅沒了他,怕會不得好死。一條人命,他沒法說扔就扔。”

  馬從戎低下頭,輕飄飄的說道:“白少爺這話也有道理。大爺以為呢?”

  霍相貞又轉開了臉,仿佛現在他誰也面對不了了,連馬從戎都不能正視了。盯著那棵過了花期的櫻花樹,他的聲音有一點顫:“我不怪他不跟我,我只是可憐他那么小……他那么小……”

  馬從戎心中不以為然,但是語氣十分柔和:“小?白少爺今年是二十五還是二十六?不小了,我像他那麼大的時候,都給您當秘書長了。”

  說到這裡,他放下手裡的小銼,四腳著地的爬到了霍相貞面前。跪坐著直起了身,他探頭去看霍相貞的眼睛:“大爺,白少爺看樣子是肯定不能來了,您身邊就只有一個我。要不然,您拿我當白少爺?”

  霍相貞聽了這話,沒聽明白,回頭看著馬從戎想了想,他低頭閉了眼睛,伸手把馬從戎向上一抱。馬從戎順勢跨坐上了他的大腿,又抬手摟了他的脖子。霍相貞依舊閉著眼睛,彎腰把臉貼到了他的胸前。而他垂下眼帘,一手搭著霍相貞的肩膀,一手撫摸了霍相貞的後腦勺。這樣真是好,但是還不夠,如果在此時此地還不能把大爺霸占住,馬從戎想,那自己真是白活了。

  正當此時,霍相貞緩緩的鬆開了手。

  睜開眼睛望向馬從戎,霍相貞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你不是他。”

  然後他想把馬從戎推開,可馬從戎緊緊擁抱了他,緊得親密無間,他推不開。

  又過了一個禮拜,霍相貞收到了白摩尼匯來的五萬元。白摩尼如今已經頗有心眼,知道他是個甩手大爺,有了錢就往馬從戎懷裡一扔,而馬從戎又貪得無厭,到手的錢就全算自己的,所以不肯多給,怕他很快被馬從戎搜刮個精光,再落個寄人籬下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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