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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避開泥潭走到了顧承喜面前,霍相貞先和小久保握了握手,然後轉向顧承喜,低聲說道:“多謝你了。”

  顧承喜坐了徹夜的火車,但是興致不減。為了給遠行的霍相貞留個好印象,他特地換了一身新裝,把自己打扮得像頭大花孔雀一般。聽了霍相貞這句話,他抿嘴一笑,笑得眼睛成了半月:“行啊,祖宗,算我沒白給你鞍前馬後的效力,知道領我的情了。”

  霍相貞對著他一皺眉毛:“別扯淡。”

  顧承喜側身對著房門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三爺,船還沒到呢,咱們先進屋裡歇歇吧!”

  馬從戎現在惹不起他,所以十分柔順,當即和小久保並肩進了房門。他們進去了,顧承喜卻是堵在門口不動。抬手用一根食指抵住霍相貞的領扣,他筆直的緩緩向下劃,一邊劃,一邊問道:“等你到了日本,會不會想我?”

  霍相貞斬截的搖了頭:“不會想你,但是偶爾會想起你。以我的記性,總還不至於剛到日本就忘記了你是誰。”

  顧承喜盯著自己的指尖,指尖靈活的繞過紐扣:“我給你寫信的話,你回不回?”

  霍相貞垂下眼帘,目光也追逐了他的手指:“回。”

  顧承喜抬眼望著他又問:“我們……算朋友嗎?”

  霍相貞看他的手指越走越往下,便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同時抬頭正視了他:“可以算。”

  顧承喜笑了——先是奴才,後是仇人。兜兜轉轉的過了七年,終於成朋友了。

  張開五指回握住了霍相貞的手,他扭頭對著大海做了個深呼吸,說道:“好,真好。”

  然後他轉向了霍相貞:“我去找點兒酒回來,正好中午飯還沒吃,咱倆喝幾杯?”

  霍相貞一聽這話,兩道剛舒展開的濃眉毛躍躍欲試的又要往一起擰:“要喝你自己喝,我不陪你喝。”

  顧承喜別有用心的笑問:“我都沒記仇,你反倒怕上了?”

  霍相貞鬆開了他的手,很嚴肅的告訴他:“別說了,又不是什麼美事兒!”

  話音落下,他抬手堵嘴咳嗽了一聲,隨即又問:“你進不進去?你不進去我進去!”

  顧承喜很平靜的望著他微笑,平靜之中,帶了一點離情別緒。自從上次被霍相貞幹掉了半條命後,他就感覺雙方的關係有所變化。你追我打雞飛狗跳的時候過去了,這個時候最糟糕,說不清道不明,雙方簡直是被一團亂麻纏了住。這個時候一過,接下來就可以慢條斯理的細品滋味了。

  顧承喜簡直是慶幸,慶幸自己有個很愛的人。有這麼個人,自己就是顧承喜;沒了這個人,自己也許會真的活成連毅。

  他擋在霍相貞面前不言不動,只是微笑。霍相貞先是皺眉,後來看他一副痴相,於是無可奈何的也苦笑了,同時伸手握住他的胳膊,邁步把他硬拎進了小房子裡。

  小房子屬於碼頭上的腳行,腳行里的大把頭也是幫會中人,論起輩分來,和馬從戎還是師兄弟,所以十分關照,又送吃又送喝。幾人在房內坐定,喝著熱茶談天說地,正是舒適之時,忽有一個小夥計推門伸進了腦袋,大聲喊道:“馬三爺,有您的電話。”

  馬從戎十分納罕,不知道誰有什麼急事,會把電話追著打來碼頭。出門走過一段鋪了破木板的泥路,他進了腳行的帳房。接過話筒聽了三言兩語,他驟然變了臉色,同時抬腕去看手錶——電話是他的人從日租界煙土行打過來的,說是始終沒有等到白少爺。

  已經快到十一點鐘了,這個時候別說是沒等到,就算等到,再啟程也已經是來不及。馬從戎一時也是無法,掛斷電話之後,他有心立刻去向霍相貞報告一番,可是轉念一想,又怕霍相貞因此胡亂激動,再誤了登船。

  站在帳房中思索了片刻,他拿起話筒,要通了連宅的號碼。

  等了許久,連宅才有僕人接聽。聽聞馬從戎要找白少爺說話,僕人惶惶然的答道:“白少爺去醫院了。”

  馬從戎心中一驚:“他怎麼了?”

  僕人立刻作了解釋:“我們老爺早晨發了急病,中風,白少爺送老爺去醫院了!”

  馬從戎眨巴眨巴眼睛,心想這是要出亂子啊!

  掛斷電話出了帳房,馬從戎心事重重的往外走,結果剛進小房子,就見屋中全體起立,開口一問,卻是貨輪進碼頭了,已經可以登船。船不是小久保的,但是船上有小久保的貴重貨物,所以他此刻就要上船。馬從戎聽了這話,連忙說道:“大爺,那咱們也跟著走吧,上去之後看看住處,這一趟得在海上走好幾天呢,看見哪裡不合適,趁著沒開船,重新安排也來得及。”

  霍相貞聽了這話,卻是不以為然:“要上你上吧,我上去了還得再下來,麻煩。”

  馬從戎一愣:“您還下來幹什麼?”

  霍相貞言簡意賅的答道:“摩尼。”

  白摩尼腿不方便,上船之時又過碼頭又走棧橋,登高上遠險伶伶的,一個人哪行?所以他寧願在岸上等著,等白摩尼一到,他直接把人抱上船去。

  馬從戎反應過來,當即又笑了:“大爺,您上去之後再下來也不費事啊,何必非留在這裡傻等?”緊接著他又一拽霍相貞的胳膊:“走吧!”

  霍相貞略一思索,感覺馬從戎說得也有道理,便和顧承喜一起出門,踩著浸透泥漿的木板一路走向了棧橋。

  貨輪堪稱巨大,可惜碼頭這地方談不上海景,霍相貞上了甲板之後舉目遠眺,並沒有看到什麼好風光。掏出懷表又看了看,時針已經過了十一點,他沒說什麼,知道顧承喜站在自己身後,也沒回頭。

  顧承喜亦步亦趨的跟隨著他,離別在即,雖然他自認為霍相貞是他手中的風箏,但是迎著浩浩的海風,他心中還是生出了悲涼的情緒。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攬住了霍相貞的肩膀,他開口問道:“臨走之前,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霍相貞想了一想,然後迎著海風答道:“有時間的話,多讀讀書。”

  顧承喜“嗤”的一笑:“我記住了。”

  海風冷硬,霍相貞只站了片刻,便低頭開始吭吭的咳嗽。顧承喜伸手捂了他的口鼻,又道:“別在這兒站著,風大,再吹病了你,咱們進艙里去。”

  霍相貞轉身背對了風:“不必,一會兒還得下船接摩尼。”

  白摩尼站在走廊里,看到手術室的大門開了。

  連毅躺在一張白鐵床上,被看護婦推了出來。英國醫生也跟著走出來了,對白摩尼慢慢的講了幾句英國話。白摩尼聽明白了——手術很成功,連毅保住了性命。

  踉蹌著走到床前,他低頭去看連毅。連毅緊閉雙眼,臉色由紫紅轉為了蒼白。白摩尼定定的看著他,看了片刻,忽然猛的一轉身,扶了牆壁就往外跑。

  自從殘廢了左腿之後,他就再沒跑過,但是今天,此時此刻,他的的確確是跑起來了。深一腳淺一腳的,掙扎著搖晃著,手杖蹭著地面,手掌撐著牆壁,他連滾帶爬的衝出醫院大門,拉開車門坐進了汽車裡。汽車夫驚訝的回頭看著他,同時聽他帶著哭腔喊道:“走!開三井碼頭!”

  汽車夫遲疑著反問:“您……”

  白摩尼幾乎猙獰的瞪了他,聲音卻是低成氣流,簡直類似哽咽:“走!”

  汽車夫轉向前方,發動了汽車。而白摩尼喘息著低頭一看手錶,發現時針已經轉過了十二點。

  當白摩尼的汽車疾馳在路上時,霍相貞也在甲板上站不住了。

  他躍躍欲試的想要下船,幾次三番的問馬從戎“摩尼怎麼還沒到”。馬從戎笑微微的勸他,告訴他“路上泥濘,車不好走”,又笑他“離開船還有好幾十分鐘呢,大爺急什麼”。

  臉上笑著,心可是顫著。搭訕著下了船,他對霍相貞說:“我去給煙土行打個電話,問問汽車是什麼時候走的。”

  嘴裡說著,腳下走著,他匆匆的進了腳行帳房。眼睛望著手錶分針,他故意又靜等了十多分鐘,然後才摘下話筒,要通了號碼。

  他的人果然還守在煙土行外傻等,馬從戎下令讓他們撤了,然後把電話又打去了連宅。這回接電話的依舊是個僕人,告訴他“醫院裡還沒有消息”。

  馬從戎放下話筒,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眼前的事情太不真實了,簡直讓人害怕。靠著牆壁又站了二十分鐘,他正了正臉色,邁步走出了帳房。

  小小心心的繞過了一路的泥水坑,他通過棧橋上了貨輪。眉頭一鎖臉一沉,他做出憂心忡忡的樣子,快步走到了霍相貞面前:“大爺,糟了,煙土行的人說是沒等到白少爺,我打電話到連家一問,他們家的人說連毅今早生了急病,白少爺送他去了醫院,一直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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