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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即昂首轉向前方,他不動聲色的加快了速度。然而剛剛走了幾步路,他忽然聽到身後房中爆發出了一陣驚叫。腳步隨之一頓,他回了頭,只見電影明星撞開房門退了出來,伸手指著房內只是哆嗦。忽然見了白摩尼,他立刻哭喪著臉喊道:“白少爺,您快進去瞧瞧,鋒老、鋒老他……”

  白摩尼情知不對,轉身快步走進房內,先見屋子正中央擺著一桌砌了一半的麻將牌,而桌旁地上躺著姿勢扭曲的連毅。兩個小旦則是花容失色,如同見鬼一般,遠遠的避到了角落裡。白摩尼慌忙走到連毅身邊蹲下了,見他面紅耳赤,睜著眼睛,正在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便大聲的問道:“你怎麼了?”

  連毅一動不動,只低低的哼了一聲。而角落裡的男旦開了口,聲音又尖又顫的說道:“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鋒老方才喝完一杯酒後,沒有人碰他,自己就倒下去了。”

  連宅除了連毅和白摩尼之外,一個能管事的人也沒有。眼看三位牌客全像避瘟神似的逃出老遠,白摩尼心中一陣煩躁,抬眼再看牆上鐘錶,已經到了七點半鐘。從連宅到旭街,不算很遠,可從旭街到三井碼頭,卻是有著幾十里地的路程,不提前走是不行的!左右為難的頓了一頓,他低頭對連毅說道:“你別怕,我這就打電話叫醫生過來!”

  說完這話,他又看了鐘錶一眼,一邊在心裡瘋狂的計算著時間,一邊吼叫著喚來僕人,讓他們把連毅抬到隔壁的煙室榻上,順帶著攆走了三位呆若木雞的牌客。九點鐘之前趕到旭街就可以,現在距離最後期限還有一個半小時——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機會!

  白摩尼是中醫西醫全信奉的,此刻病急亂投醫,便翻開電話簿子,一個號碼一個號碼的要了過去。讓他丟下半死的連毅遠走高飛,他做不出;一個半小時之內,他至少得給連毅找幾名醫生回來。僕人保鏢全是沒主意的,除了自己,誰還能管他?

  第177章 相別離

  一位知名西醫,因為自家擁有汽車,所以在半個小時之後,第一個趕來了。連公館是豪華的地方,連毅也是有名的闊人,所以這醫生雖然是初來乍到,但是並不輕慢。和白摩尼交談了三言兩語之後,他一邊往煙室里走,一邊掛上了聽診器。及至到了煙榻前,他聽白摩尼說“這就是病人”,便彎腰伸手去解連毅的紐扣。連毅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口水順著嘴角往下躺,渾身一動不能動,一張臉呈紫紅色,唯有一雙眼睛還能轉。白摩尼進門時,他便盯著白摩尼,及至醫生開始解他的衣服了,他才看了醫生一眼,一眼過後,他心裡大概也明白了自己的情形,重新望向了白摩尼,他一眼不眨,喉嚨里像有氣拱著似的,“呵”的一聲,聲音很輕,似有似無。

  白摩尼下意識的用右手捂了左腕的手錶,一顆心油煎一般。三分之一的時間已經過去了,現在還什麼眉目都沒有。家中如今天下大亂,正是他逃走的好時機,可他走了,連毅怎麼辦?他現在心裡還有知覺,還明白著。李子明已經成了他的仇人,家裡就剩一個自己,也在這時候離去,他怎麼辦?讓他就這麼明明白白的等死?

  白摩尼此刻不能向他做出任何保證,只俯身攥著他的手握了握。連毅連回握的力量都沒有了,一滴眼淚順著他的眼角淌下去,只有一滴,仿佛很稠,所過之處,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痕跡。眼珠追著白摩尼走,他看他看得一眼不眨。

  白摩尼不敢再和他對視了。鬆開手拄了手杖直起身,他聽醫生向自己說道:“白先生,連將軍這病,名叫腦充血,也就是常說的中風,我看若想徹底治療的話,非得送到醫院裡去不可。”

  白摩尼從頭到腳都在哆嗦,連手杖都在勻速的晃——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找來醫生還不行,還得送他進醫院!

  “好……”他顫聲答道:“好……”

  幾名身強力壯的保鏢把連毅輕輕搬運上了一張小帆布床,然後抬著床鑽進汽車,一路直奔了英租界內的維多利亞醫院。白摩尼坐在副駕駛位上,拉起衣袖去看手錶。八點二十了,還有四十分鐘。把連毅送進醫院安頓好,自己再往日租界趕,也許也來得及。畢竟是下午的船,只要把汽車開快了,按時趕到三井碼頭也不是不可能。

  隨即他又一轉念——腦充血到底是個什麼病?能不能治好?能治好倒也罷了,治不好,會不會有人去通知李子明回來給他辦後事?

  這個問題一出,他緊接著又一拍腦袋,暗罵自己愚蠢。連宅的保鏢僕人雖然沒主意,但還不至於傻到連常識都沒有。自己還是設法抓緊時間,儘早往日租界趕才是正經。

  在白摩尼帶著連毅進入醫院之時,霍相貞和馬從戎的汽車,已經疾馳在了通往碼頭的馬路上。汽車一共是兩輛,他和馬從戎坐一輛,兩個隨從坐一輛。陽曆三月天,冷一陣熱一陣的,春寒還很厲害。霍相貞側了臉往車窗外看,看風景眼花繚亂的往後退,像一場放快了的電影片子。

  他長久的不發一言,於是趁著白摩尼還沒出現,馬從戎試探著握住了他的手。見他沒反應,他大了膽子,索性把手拽到了自己的腿上:“大爺沒走過這條路吧?”

  霍相貞頭也不回的答道:“好像走過一次。”

  馬從戎用拇指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天干氣燥,手背的皮膚一點也不滋潤,幾乎就是粗糙。馬從戎一邊摸,一邊自己也感到可笑:這麼一隻大手,有什麼好摸的?

  可是他不但想摸,而且想看。低頭把這隻手翻來覆去的擺弄了,他從掌心一直捏到指尖;長圓形的指甲潔淨圓潤,是他親手修剪出來的。

  他從九歲起就開始給霍相貞剪手指甲,在此之前,這是老奶媽子的工作。後來奶媽子老眼昏花不敢下剪子了,霍相貞親自動手又剪掉了自己一塊肉,他便自告奮勇的接了差。想起來,他是從小就喜歡跟著霍相貞,可是無所事事的干跟著也不像話,真賣力氣他還懶,所以就找些小小的活計來做,表示自己是真有本事真有用。霍相貞雖然是個霹靂火爆的脾氣,但是不藏心眼,好就是好,壞就是壞,雖然總像是看不上他,偶爾還把他拎過來揍一頓,但像個氣哼哼的保護神一樣,也不讓他受旁人的欺負。在他還不懂拈酸吃醋的年紀里,霍相貞是個令他非常省心的大爺,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決定往後要跟著大爺討生活了。

  霍相貞一直向外望著,得看一眼是一眼,雖然他是在北平長大的,但是常來天津,天津也算是他的家鄉。這個時候冰消雪融,滿地泥濘,糙木又尚未發芽,風景著實是不美,可畢竟是家鄉的風光,將來到了日本,想看也看不到了。

  看了良久之後,他從懷裡掏出懷表。低頭盯著錶盤指針,他忽然說道:“摩尼該上汽車了吧?”

  馬從戎向他湊近了,擠著看了一眼時間,隨即答道:“該上汽車了。大爺放心,我在那兒留了好幾個人,絕對護得住白少爺。”

  霍相貞點了點頭,然後一邊收起懷表,一邊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反正只要是沒見到面,就不放心。”

  馬從戎微笑贊同,同時想“喀吧”一聲,掰斷他一節手指頭。

  白摩尼人在醫院,也知道自己此時此刻該在旭街上汽車了。可連毅一直在看著他,直勾勾的,眼巴巴的。在被看護婦推進手術室的前一秒鐘,還在看他。白摩尼幾乎要被他看哭了,但是欲哭無淚,只憋得眼紅鼻塞,太陽穴酸脹著疼痛。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他忽然拄著手杖起了身,東倒西歪的要往大門走——已經九點鐘了,已經九點鐘了!

  走出幾步之後,他轉身又折了回來。望著手術室的大門停住了,他在心裡瘋狂的吼:“你死了吧!你快點兒死了吧!你死了,我就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這回不是去河南,不是去山東,是去日本。中間隔著那麼大的一片海,他如果真走了,我追不上啊!”

  握著手杖的手指收緊了,關節指甲全泛了白。連毅死了,無知無覺,他就能走了;否則的話,連毅醒了之後身邊一個親近人也沒有,多麼悽慘,多麼可憐。

  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他頹然的坐回了長椅上。

  十點鐘時,霍相貞和馬從戎到達了三井碼頭。

  碼頭這種地方,自然偏於嘈雜混亂,地面又是土又是雪,簡直沒個下腳的地方。馬從戎拉著霍相貞貼邊剛走了幾步,就聽前方有人高聲呼喚,抬頭一瞧,正是顧承喜。

  顧承喜站在一所小房子前,西裝革履的穿戴著,遙遙的摘下禮帽對著霍相貞一躬身,他那腦袋鋥亮的,可見是施用了不少生髮油。霍相貞對他也一點頭,同時看他身邊站了個小小的羅圈腿,只到他的胸口高,想必就是日本商人小久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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