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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霍相貞倚著棉被垛,正在一口一口的喝紅豆粥。顧承喜端著小碗捏著小勺,一邊餵他,一邊問道:“甜不甜?”

  霍相貞一點頭:“嗯。”

  顧承喜又問:“靜恆,過去的事情不提,只說這一次,從你跳河開始到現在,我對你怎麼樣?”

  霍相貞坐不住,即便東倒西歪的坐了,脖子也挑不起腦袋。聽了顧承喜的問話,他偏著臉垂下眼帘,沒有回答。

  顧承喜不急不躁,換了個問法:“我好不好?”

  霍相貞依舊不言語。

  顧承喜笑了:“看來我白忙活了,還是個壞人。”

  霍相貞遲疑了一下,隨即一搖頭。

  顧承喜慢慢的餵完了一碗粥。放下小碗抬頭一瞧,他見霍相貞正在一點一點的蹭著要往下躺,以為是身不由己,連忙伸手要去攙他。然而霍相貞艱難的搖了搖頭,喘息著說道:“不,坐著……疼……”

  顧承喜先是懵懂,緊接著明白了。霍相貞現在就是一身骨頭一身皮,坐在梆硬的火炕上,即便是身下墊了褥子,坐久了也要硌得屁股疼。可是剛剛喝了一碗熱粥,直接躺下,又怕有礙他的消化。顧承喜略一思索,隨即湊到霍相貞身邊坐了,把對方拉扯到了自己腿上懷中。霍相貞沒肉,他有肉,雙腿盤起來,正是很好的坐墊。

  霍相貞本來就高大,如今坐上了他的腿,越發高了他一頭,脫力似的向後仰靠了棉被垛,他的嘴唇被紅豆粥燙出了隱隱的血色。而顧承喜一手攏著他的大腿,一手托著他的後腰,探頭把臉貼上了他的胸膛。胸膛瘦骨嶙峋的,但是有咚咚的心跳,顧承喜想那必定是很大的一顆心,至少有自己的拳頭大,每跳一下,都是力道非凡。

  兩個人,近些年,一直沒有這樣和平靜謐的相處過。霍相貞沒有力氣說話,所以顧承喜也很沉默。夜裡他鑽進被窩裡,又想摟著霍相貞睡覺。霍相貞如今清醒了,便不願意。顫悠悠的推他一把,再推一把,見推他不開,霍相貞只好翻身背對了他。

  顧承喜合身貼了他的後背,心裡很安然,什麼也沒想。

  凌晨時分,兩個人都醒了。外間值夜的勤務兵看著個小酒精爐子,爐子上咕嘟著米粥。顧承喜開了電燈下了炕,端回米粥餵給霍相貞吃,一邊喂,一邊自己笑:“你成奶娃娃了,一天八遍的餵。”

  霍相貞倒是有些過意不去,抬手要去接碗:“我自己來。”

  顧承喜抬手躲了一下:“碗燙,你端不住。”

  霍相貞一點力氣也沒有,知道自己的確是端不住,所以並不強端。對著粥碗咽了一口粥,他面無表情的等著下一口。撲撒開的睫毛在升騰的熱汽中濕潤了,黑得有了光澤。

  顧承喜盯著他看,看了片刻,忽然想起了那年冬天——那年冬天,他把霍相貞從死人堆里背回了家,餵給霍相貞的第一頓就是粥,糙米粥,那時候窮,好米吃不起。

  霍相貞昨天喝了一天的粥,沒見效果;凌晨的這一碗粥入了肚,卻是喝出了他的精氣神。

  顧承喜看他沒有再睡的意思,就和他擁著一條棉被坐了,問他:“等把身體養好了,你有什麼打算?”

  霍相貞低頭看著自己的腕子關節:“我想把摩尼接回家裡,好好過幾天日子。”

  顧承喜笑問:“不尋死了?”

  霍相貞也是一笑:“那個時候是真沒有活路了,自己結果了自己,至少還算體面。”

  顧承喜扭頭看著他的側影:“連我都信不過?以為我會把你交給南京政府?”

  霍相貞猶豫了一下,隨即卻是搖了頭:“當時沒想那麼多,就是想死,死了乾淨。”

  顧承喜向他擠了擠:“你的通緝令還沒撤,想光明正大的回家,怕是不行。”

  霍相貞想了想,緊接著答道:“回不了家,就去別處。日本,香港,都行。反正往後也沒兵可帶了,到哪裡都一樣。”

  顧承喜歪著腦袋,枕他有稜有角的肩膀。直著眼睛愣了片刻,忽然又用胳膊肘輕輕一杵霍相貞的肋骨:“平安——”

  霍相貞斜了他一眼,不愛聽他叫自己平安,但是又知道他改不了口,所以欲言又止。而顧承喜毫無自覺,自顧自的低聲問道:“你是不是和白摩尼睡過覺了?”

  霍相貞聽聞此言,登時一怔,隨即側身向下躺去:“困了。”

  顧承喜爬出被窩關了電燈,然後鑽回被窩也躺到了原位:“睡和沒睡,不一樣的。我看他如今在你這裡是金口玉言了,你肯定是在他那兒嘗到了甜頭。要說有感情,原來你們也有感情,可沒見你把他看得這麼重。”

  霍相貞聽了這話,雖然裡面沒一個髒字,但總感覺是污言穢語,想要反駁,又不知從何駁起,於是背對著他嘆了一聲:“睡吧!”

  顧承喜向上扯了扯棉被,隨即往面前這一副大骨架子上一貼,意猶未盡的還在唧唧噥噥:“這就把你籠絡住了?你還真是沒什麼見識。呆啊!”

  第170章 談情說愛

  顧承喜把軍務全部推給了王參謀長,自己在邢台縣一住,開始專心致志的貓冬。

  他和霍相貞是早睡早起,七八點鐘吃第一頓飯,往往是小米粥和肉包子;等到了十點鐘左右,勤務兵把小炕桌往炕上一擺,給霍相貞單獨開了第二頓飯,不是點心就是湯麵。過了中午,下午依然有加餐,霍相貞從早到晚的吃,不出幾天的工夫,一身嶙峋的骨骼稜角就圓潤些了,眼睛也濕潤潤的有了光亮。

  這天上午,他剛吃了一大碗炸醬麵。很飽足的盤腿坐在炕上,他由著顧承喜查看自己的左臂——左臂的槍傷先前一直不收口,這幾天才有了起色。

  小褂前襟大敞四開,領口松松垮垮的退到了後背,右袖穿著,左袖脫了,他的身體雖然還是瘦得露骨,但是皮膚已經恢復了些許彈性和光澤。顧承喜用個蘸了藥粉的小棉花球,往那傷口上輕輕的塗;他側過臉垂了眼,一言不發的也跟著看。顧承喜塗著塗著,忽然輕聲問道:“疼不疼?”

  霍相貞搖了搖頭:“不怎麼疼。”

  顧承喜笑了:“疼就告訴我,別忍著不說。”

  霍相貞點了點頭:“嗯。”

  顧承喜又看了他一眼,感覺他此刻很乖。霍相貞不是裝模作樣的人,既然自己都看出了他的乖,他便必定是發自內心的真乖了。也許是因為自己這一陣子表現很好,讓他放下了戒備心?

  把小棉球順手扔到了炕下,顧承喜微微的探了頭撅了嘴,對著傷口吹了吹涼風。雙手合握著他的胳膊,胳膊還是細,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肉,能摸清他粗壯的骨頭。一隻手順著胳膊緩緩的往下滑,顧承喜的目光跟著自己的手走,最後眼看著自己的手,搭上了霍相貞的手。

  霍相貞也低了頭,看一隻手糾纏著另一隻手,兩隻手是一樣的大,乍一看簡直有點不辨你我。顧承喜的手比他白皙一點,皮膚也比他細嫩一點。長長的手指靈活的鑽入了他指間,要和他十指相扣。他的傷口還在隱隱的害疼,連累得整條左臂都不敢妄動。左手笨拙的翻轉著躲了一下,想要避開對方的糾纏;然而顧承喜的手指如影隨形,指尖划過他的手背,指肚捺過他的掌心。他避無可避的抬了手,結果只覺腕子一緊,是顧承喜一把攥住了他。

  隔著中間這一雙手,顧承喜抬眼望向霍相貞,忽然問道:“平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愛你?”

  霍相貞正視著他答道:“知道,你說過很多次。”

  顧承喜伸出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心口:“知道是知道了,可你心裡明不明白?懂不懂?”

  霍相貞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末了對著顧承喜一抬眼,他低聲問道:“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是個女人?”

  顧承喜當即反問道:“馬從戎也以為自己是個女人嗎?”

  霍相貞遲疑的答道:“馬從戎?馬從戎和你怎麼會一樣。他從小就跟著我,二三十年的感情了……”

  話說到此,戛然而止,因為霍相貞忽然想起了那句“一日夫妻百日恩”。那句話和“二三十年的感情”似乎是犯了衝突,哪句該占上風,他一時有些糊塗。

  顧承喜繼續又問:“白摩尼呢?”

  如他所料,霍相貞的聲音果然溫柔了:“摩尼倒是一直像女孩兒。”

  顧承喜笑了,笑得無可奈何。笑到最後一點頭,他投降似的,決定不再多解釋。解釋也是白解釋,而且興許會越說越亂——肯定是越說越亂,因為若是能說清楚,早清楚了,何至於如今又要老調重彈?

  “是。”他告訴霍相貞:“我是個女人,看上你這個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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