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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春運大cháo還有好幾個月的樣子,但火車站已經人頭攢動,擁擠不堪。

  我買的是晚上發車第二天一早到達目的地的動車,胤禛和我一人拖一個拉杆箱,神情輕鬆自在。

  運氣出奇的好,車廂內本是各自有兩張上下鋪,但上鋪一直沒來人,等於我和胤禛占了一個包廂。

  我躺在床上,心事重重。

  白天我得在胤禛面前強顏歡笑,只有夜晚才可以卸下全部偽裝。幾天都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睡著了也是做惡夢,再無從前的溫馨場景,有的只是胤禛一次次的與我訣別。

  胤禛心思細膩,我不敢再當著他面掉眼淚,只可以任淚水默默流淌,悲傷徹骨,痛不可抑。

  不記得誰說過一句話:微微瞬間,你在一秒點穴。漫長永遠,我用一生解穴。胤禛,我不後悔與你相識相知,哪怕我們在一起僅有短短一年,足夠我一生回味。

  “小穎,你睡著了麼?”胤禛突然問。

  我慌忙擦去眼淚,調整好狀態,仍掩飾不住聲音的哽咽。“還沒。”

  胤禛身形一閃,已將我抱了個滿懷,“小穎,你有事瞞著我。”他的黑眸在夜色映襯下分外靈動。

  我搖頭。

  “那你哭什麼?”

  “沙子迷了眼。”這謊言連我自己都無法信服。

  胤禛鬱鬱寡歡,“以前你從不輕易流淚,可現在……”他頓住了。

  這幾天我所掉的眼淚,比前二十幾年加起來還多。

  我已然明白,我和他的愛情,是一場沒有結局的邂逅。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將眼睜睜看著他離我而去,卻無力挽回。

  無能為力,是多麼令人痛恨的字眼。

  胤禛眉心緊鎖,抿著唇思量許久,“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不開心?”

  我猛地抬起頭。

  “你喜歡我僅是對偶像的崇拜,”他壓抑著嗓音,落寞道:“並非男女之情,一直以來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我面若寒冰,“胤禛,無論如何你都不可以懷疑我對你的真心。”

  是的,我早就愛上了他。在他還不明身份的時候我便動了心,然後慢慢進駐我的心裡,直至刻骨銘心。

  我低喃:“胤禛,在我還不知道你真實身份前我就已決定把自己交給你,你應該信任我,更不該懷疑你自身的魅力。”

  他抱緊我,平靜的目光中透著幾分恐懼,他找尋著我的唇,用力吻下來。他和我一樣,也會患得患失,生怕失去對方。

  他在我唇間吻的熱切纏綿,我緊緊攀附在他的肩頭。“小穎,不要離開我。//**//”他在我耳畔輕道。

  我眼眶一紅,淚不受控制地湧出。

  事到如今,再無法隱瞞。

  我一字一句道:“胤禛,不是我要離開你,而是,你將回去你的世界。”

  “你在說什麼?”胤禛如同我當時的反應一樣,微微一怔。

  我把老道士的話,以及在泰陵掘土的經歷,原原本本的告知他。

  他反覆咀嚼,簡短道:“如果我放棄回去的機會呢。”

  “沒有用的,”我沒想到我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會平靜如斯,“你還是會消失,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就會突然不見。”

  他眼中透出一縷哀傷,“所以你就請了假,陪我度過這最後的兩個月,是麼?”

  “不是,”我咬咬唇,“是你陪我。”

  正因為分離在即,我才要盡力留住每個瞬間。

  “小穎,”胤禛目中蓄淚,“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即使我早點告訴他也沒有辦法改變什麼,所以我寧可一人承受痛苦。

  他眼圈發紅,緊握住雙手,身軀微微發顫,強自壓抑。他倏然用盡全身力氣抱住我,臉緊貼住我的面孔,沒有說話。須臾,我感覺到熱流順著臉頰緩緩流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們只會像小獸一樣,獨自在角落舔舐傷口。

  我從不知男人的眼淚會如此震撼人心。

  他的淚將我心中最柔軟的部分撕裂開,又生生撒上兩把鹽。

  “胤禛,”我艱難道,“你還記得你我初相識時我和你說過的話麼。我說:四爺胸懷天下,金剛不可奪其志,他不會為了小情小愛放棄一生的抱負,我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我遠比你想像中堅強,所以你不必為我擔心,我一個人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他沉默著。

  我柔情無限地痴痴凝望他。

  “在我努力尋求回去的方法時,沒有絲毫辦法,在我下定決定與你相守一生時,卻被逼著離開,”他唇邊略帶幾分譏誚笑意。

  我還在斟酌用詞,他的吻再度覆上來。

  唇舌相撞,糾纏激烈,沉淪之下卻是無望的悲哀。

  如何不絕望?我們只剩下短短兩個月的時間。

  如果一開始,我沒有遇見他,那麼,我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什麼叫情根深種,相思入骨。

  他給了我從未有過的人生體驗,笑容和溫柔都只為我一人呈現。

  那些深深的笑和滿溢的幸福,我永遠無法忘懷。

  我曾經以為,我擁有了全世界,我也曾經以為,這一生都會與他相守相伴。

  在我已然習慣有他陪伴的每一天,他卻要離去,令我猝不及防。

  “胤禛。”我閉著眼撫過他的眉眼。

  他眼中隱忍的傷痛,讓我肝腸寸斷。

  “我想和你快快樂樂地過完這兩個月,我要把最美最開心的記憶留給你。我有私心,我希望以後你每次想起我時,都會彎起唇,由衷微笑。”我想讓他記得,在三百年以後的同一片星空下,有這樣一個真性情的女子,曾經深深愛過他。無悔無怨。

  他將蝕骨的痛隱匿,終擠出笑容,然那笑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絲絲縷縷瀰漫在眸中的哀戚,“小穎。”

  我以食指堵住他的唇,“我拿得起放得下,你也當如此。”

  他細細吻我的指尖,“我答應你。”他的眸子黑得化不開,柔情繾綣。

  他有凌雲壯志、雄圖抱負,那些女兒情長、風光旖旎,不過是我能給他的一時的溫暖,我知他心志堅不可摧,這點點痴念也罷,終會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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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在第二天早上八點到達北京,一出站,便迎來凜冽刺骨的寒風。

  我縮了縮脖子,對北京的天氣狀況嚴重估計不足,導致沒帶夠衣服。

  胤禛呵著氣,使勁搓了搓手。

  我戲謔:“比之三百年前的氣候如何?”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

  我在雍和宮附近定了旅館,先放下行李,揀最厚的衣服換上。

  然後,步行前往雍和宮。

  最早稱之為貝勒府,胤禛封親王后改稱雍親王府,胤禛即位後於雍正三年改王府為行宮,稱雍和宮。

  胤禛於十三年駕崩後,還在此停放過靈柩。乾隆九年雍和宮被改為喇嘛廟。

  因乾隆爺誕生於此,雍和宮等於出過兩任皇帝,被譽為“龍潛福地”,香火甚旺。

  胤禛站在門口朝里望去,唇緊抿,表情淡然,不發一言,不知此時是何感受。

  我拉扯他:“走啊。”

  他站著不動。

  這種近鄉情怯的感覺我也有過,是動容,也有期盼。

  “門票都買了,別浪費。”我故作輕鬆。

  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咬牙切齒:“我去自己家還得買門票。”

  我險些忍笑忍出內傷。

  胤禛牽起我的手,緩步走過一座座碑樓。

  我恍惚,這樣的情景似乎也曾出現在我的夢境裡。

  春季,萬物復甦,我於叢中撲蝶嬉戲,一不小心被裙擺絆倒在地,他扶起我,輕柔地替我拭去衣服上的塵土。

  夏天,他在涼亭取一卷《燕閒清賞箋》細細品讀,我則在一旁替他打扇。等他休息時,我便用牙籤挑了切成小塊的冰鎮西瓜餵他。他嘴角勾起我熟悉的笑意,柔情無限。

  秋季,丹桂飄香,涼慡宜人,我與侍女踢毽玩耍,他恰巧經過此處,那毽如生了眼睛般掉落在他的頭上,我待逃走,被他一把摟進懷裡,眸色千變萬化,未語先笑。

  冬天,屋外雪花飛舞,銀裝素裹,屋內耳鬢廝磨,暖意融融。再熱的炭火也及不上我和他各自奉上的一顆火熱的心。

  ……

  出雍和宮大殿,便是永佑殿,在王府時期,曾經是胤禛的書房和寢殿,對他而言意義非同一般。

  胤禛蹙眉,興許勾起他太多感悟。他撫著牆壁,低聲喃喃。

  我聽不清,便問:“是不是有很大變化?”

  “嗯,”他輕道,神色複雜難言。

  我不是他,不能感同身受。我是看客,他畢竟曾身在期間。

  我的手滑進他的臂彎,“我們再去別處看看。”

  他道:“好,”回首仍戀戀不捨。

  我臉上自如的表情絲毫未變,只是心中更確定,讓他回去的決定沒有錯。

  他血脈里流淌的血液沸騰、張狂,那輕抿的薄唇驕傲如斯,他在那個時代生而為王。他此刻的傲然,終將成為後世的歷史。

  據說雍正的孝聖皇后也就是乾隆爺的娘親鈕鈷祿氏篤信佛教,雍和宮昭佛樓即為她當年的私人佛堂,上一回我和懷玉、桑悅來此,懷玉還大言不慚地標榜自己便是乾隆的媽,表示舊地重遊,感觸頗多。

  那個時候我笑得眼淚亂飆。

  現在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歷史是蒼白而單調的,只用寥寥數語便能評價一個人的一生。

  如果胤禛只是一個遙遠的不相干的歷史人物,我完全可以一笑置之。

  可惜他不是。

  歷史的痕跡是無法塗抹的,命運的漩渦也難以掙扎。

  他在我心上留下的印記,再無法隨心所欲地抹去。

  離開雍和宮時,我照舊請了幾個護身符。

  胤禛牽動嘴角:“要來何用?”

  我隨口說:“求四爺庇佑。”

  他靜了靜,“我在你身邊自會護著你。”

  我窒了一窒。

  他已然意識到話中的語病,閉上了嘴。

  我心中鈍痛莫名。

  胤禛不自然地微抿了下嘴唇,扶住我的雙肩,“小穎,我在一日,便護你一日。”

  “說好了不提難過的事兒的,”我轉過身,趁他不備,抹去眼角的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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