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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登的屍體撲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個幾度掀起腥風血雨的黑巫師就這樣簡單地結束了生命?

  驕傲如安斯比利斯也覺得順利得有些過頭了。他退後幾步,看向另一個俘虜。

  “果凍”是透明的,就算畫面扭曲,也能看到大致動態。可是安斯比利斯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到驚慌、恐懼、憤怒、仇恨……他很平靜,眼底甚至還瀰漫著淡淡的得意。

  這絕對不是好兆頭。

  “篤、篤、篤。”

  不緊不慢的敲門聲,如接連投入湖面的小石頭,激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讓暗濤在明面洶湧起來。

  安斯比利斯抬腳去開門,剛走了一步,褲腳就被咬住。

  黑貓前爪抱著腳踝,牙齒用力地咬著布料,兩條後腿前後晃動,調整著用力的姿勢。

  “去廚房。”安斯比利斯道。

  咬著褲腳的黑貓頭左右地扭動,後腿往後一蹲,想要將他拉回去。

  “篤、篤、篤。”

  敲門聲在繼續。

  安斯比利斯低頭看著堅持不懈的黑貓:“我不介意當眾脫褲子。”

  黑貓僵了僵。

  趁它鬆口的剎那,安斯比利斯抱起它,閃身入餐廳,背上歐西亞,從廚房的窗口躍了出去。

  今晚月圓。

  銀盤似的月亮倒映在海面上,海面微皺,波光粼粼,海里的月亮隨著水波,高高低低,層層疊疊,起起伏伏。天上海里的兩個月亮是那麼的明亮,比安斯比利斯之前所見過的任何一晚的月亮都要明亮。

  然而,在月光之下,大海之側,還有一道比今晚的月色更加光輝的身影。

  那對潔白得毫無瑕疵的翅膀散發著亮眼的光芒,卻意外的不刺眼。比翅膀更亮眼的,是翅膀主人的容貌。那是一張令世界所有形容的詞彙加起來都黯然失色的臉。他低垂著眼眸,卷長的睫毛下隱藏著雨後晴空般蔚藍的色澤,他微翹著唇角,帶著溫柔又純粹的友善微笑。

  無論血族的本能令他們對天使多麼的不感冒,面對這一個,心中也無法生出一絲半點的惡感。

  “將朋友拒之門外,是多麼失禮的事。”

  渾厚的男聲從木屋的方向傳來。

  一個頭戴紳士帽,身穿黑色呢大衣的中年男人雙手插著褲袋,踩著沙土悠閒地走過來。他看似走得漫不經心,鞋子卻沒有沾染上一丁點兒的沙土。

  佐菲跟在他的身後,手指不停地搓揉著沾在羽毛上的膠狀物,看向安斯比利斯的眼神充滿了幽怨。

  安斯比利斯慢慢地轉過身:“是你。”

  中年男人笑眯眯地脫帽致意:“賣給你的捕鳥球還不錯吧?你看上去很滿意。記得給我五星好評。”

  安斯比利斯道:“高登。”

  在遙遠的中國有一種聳人聽聞的秘術叫換皮,高登顯然掌握這項技術。

  高登張開雙臂,在他面前轉了個圈:“我看上去怎麼樣?像不像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還能一起玩斯諾克。只要你不耍賴的話,我們就能玩得很盡興。”

  安斯比利斯道:“不如原來的順眼。”

  高登道:“不但順眼,而且順手。”他做了個往前捅的動作。

  安斯比利斯道:“我以為你會是個堅持人類尊嚴的黑巫師。”

  “我當然是!”

  “你拋棄了自己的身體。”

  “可我再次使用的依舊是人類的身體。”高登道,“我稱之為‘重生’。”

  安斯比利斯道:“下次遇到白巫師,我會請他們準備一些針對靈魂的藥水。”

  “我恐怕你要失望了。”高登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匣子。它看上去並不扁,放在高登的內袋裡卻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將匣子丟向空中,然後飛到弧線的最高處時停住,自動地彈開了蓋子。

  月光下,匣子的內景被照得一清二楚。

  在一堆黑色羽毛的上方,擺著一小截細細的銀亮白髮。

  ☆、第23章 落(中)

  高登抬起手指,溫柔地摸了摸匣子裡的頭髮,好似在撫摸心愛的寵物:“你是在指望他嗎?與你有一面之緣的白巫師。上次分別之後,你一定很記掛他,想知道他有沒有遇到我,像你做的那樣,把刀子狠狠地插|進我的喉嚨里。”

  安斯比利斯面無表情。從高登以埃及偶遇的黑巫師的面目出現時,他就猜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掌握之中。

  以為是獵手,卻變成了獵物,這種感覺對誰來說,都相當的難以忍受。

  脆弱一點的人,恐怕早已在自我否定中崩潰。

  但安斯比利斯經過漫長的自責與煎熬,已經習慣於檢討和審視,也非常明確地定位了自身的價值。

  是的,他失敗了。那又怎麼樣?

  他曾經經歷的,是更為慘痛的失敗。

  可他熬過來了,獲得救贖。

  高登怔住。安斯比利斯冷淡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外。

  邁卡維氏族的特色是什麼?

  瘋狂!

  極端的自我,一旦陷入牛角尖,就算是神也無法改變意志。

  內心充滿了暴虐、放縱、興奮、激動、狂亂、痴迷等各式的極端情緒,無視規則,肆無忌憚地發泄、玩樂!

  高登近乎饑渴地緬懷過去的安斯比利斯。

  然而現實如此殘忍。現在的安斯比利斯的情緒穩定得媲美僧侶。

  如一潭死水。

  沒有激情!

  沒有活力!

  像失去了創造力和生命力的死屍!

  多麼的令人痛心疾首。

  高登恨鐵不成鋼的搖頭,決定挽回這頭迷途羔羊。

  “沒有希望了。”充滿惡意的雙目,一寸寸地搜尋著安斯比利斯臉上即將出現的不安和驚恐:“被你寄予厚望的白巫師……”

  “失、敗、了。”

  “像一隻喪家之犬……”

  “灰溜溜地逃回他的世界。”

  “對了,也許你還不知道他的身份。”

  “白巫師們稱其為——”

  “族長。”

  安斯比利斯好整以暇換了個站姿,神情放鬆,仿佛做好了長談的準備。

  這可不是高登想要的結果。

  高登撥開匣子裡的白髮,夾起一根黑羽毛:“再看看這個!你會感興趣的,墮天使的羽毛。我搜集了很多,每根都從不同的翅膀上拔下來。這是其中的一部分,倉庫還有許多。我打算織一件披風,這綹頭髮可以做綁帶。一定漂亮極了。”

  安斯比利斯道:“鴉羽披風,的確是黑巫師的品味。”

  他的質疑沒有激怒高登,反而高興:“不是每個人都有榮幸見到墮天使軍團。”

  安斯比利斯覺得他病入膏肓,已然沒救了:“你說你打敗了墮天使軍團?”

  “誰知道地獄發了什麼神經,派他們來人界找死。”說到這個,高登滿是抑鬱不平:“看看神所謂的公平吧。墮天使背叛天堂,只是換了一個造型。而人類偷吃禁果,就失去了永生!再看看血族,殘害手足的該隱遭遇了什麼懲罰?他獲得永生,還獲得了神的庇護,不許任何生物傷害他!當然,也許還有一副不怎麼適用的牙齒和一筆昂貴的牙醫費用支出。”

  安斯比利斯道:“我曾經歡迎你加入血族。”

  “我為什麼要加入這個低賤的、腐朽的、充滿了頹廢氣息的種族?”高登揮舞著拳頭,“人類才是九界最高貴的生物!是神最完美的創作!我們本該生活在伊甸園裡,用智慧改變這個世界!”

  就算換了一具更加年輕的身體,也無法抑制高登從靈魂開始的腐爛。

  他的思維比貓抓過的線團更凌亂。

  他在言語上,將自己哄抬上了高於神的位置;在思想上,停留在受神不公平對待的被害人位置。

  他一面仰望神的威能,一面不切實際地規劃幻想。

  兩個極端的思想在腦海中交叉、碰撞,最後變成一碗味道奇怪的雜湯。

  安斯比利斯為他理了個思緒:“亞當和夏娃沒有吃禁果,依然生活在伊甸園,就不會有後代,更不會有你;亞當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你就是個短壽的。所以,你的想像永不會發生。”

  高登沉默了一瞬,立刻大喊大叫:“所以我要讓他發生!我要讓神知道,他的選擇是錯誤的!人類擁有的智慧足以改變這個世界!”

  安斯比利斯道:“也許這才是人短壽的原因。”

  高登仿佛中了會心一擊,囂張的氣焰一下子被打壓了下去。

  在這副壯年的身體上,出現了老年才有的傴僂姿態。

  他吃力地彎腰,大聲咳嗽起來。

  安斯比利斯的腳不著痕跡地動了動,就看到佐菲眼裡閃爍的幸災樂禍。

  是什麼讓他有恃無恐?

  安斯比利斯強按下內心的蠢蠢欲動。身上和懷中的重量讓他不敢像以前那樣的冒險。要萬無一失。要謀定後動。

  高登停下咳嗽,重新站直身體:“還記得逆九會的宗旨嗎?”

  安斯比利斯蹙眉。

  誰會記得。

  對以前的他來說,逆九會,逆十會,甚至逆神會,都不過是一個讓自己盡情放縱的旗號。

  如果不是被反覆提起,他根本忘了它的存在。

  高登慢吞吞地說:“世界需要改變。”

  “真正的逆九會,不是一個組織。”

  “也不是一群人。”

  “而是,一個理想。”

  精神病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試圖一本正經地用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說服別人。

  眼前的畫面眼熟的可怕。安斯比利斯想起,自己好像也這樣做過。隨機挑選一個人,對他循循善誘地精神洗腦,或是狂轟亂炸地精神摧殘。他並不在意那些想什麼,得到什麼,他在乎的,不過是征服的過程。

  一個被社會描繪了各種色彩的人被自己一點點地漂白,再肆意地塗抹自己想要的顏色。

  好似,讓一個人獲得了新生。

  多麼的快意。

  想必,這也是高登此時的心情吧。

  不厭其煩地說教,軟硬兼施,威逼利誘,不過是為了看到自己低頭臣服的那一刻。

  安斯比利斯手指摩挲著黑貓柔軟的肚皮,腦袋飛快地轉動著。

  如果臣服能夠使自己和歐西亞轉危為安,他一點兒也不介意屈就一下自尊。但高登顯然沒有那麼甜。所以,保持攻關難度,讓高登求之不得,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證自己和歐西亞的安全。

  無動於衷的安斯比利斯終於磨光了高登的耐心。他目光冷冷地望向乖順地伏在安斯比利斯懷裡的黑貓。

  黑貓:“……”這是,要躺著中槍了。

  果然,高登說:“他改變了你。”

  安斯比利斯道:“在改變世界之前,我們先改變了愛情。”

  高登道:“愚蠢!幼稚!懵昧!遲鈍!無知!”一連爆了五個詞來發泄內心。“愛情?那只是你體內激素的刺激!摸一下手就心跳的感覺,你可以用高空跳傘來代替!後者更加強烈!”

  安斯比利斯憐憫地看著他。可憐的老光棍。

  高登道:“你沒有資格用這種目光看我!”

  安斯比利斯想了想道:“的確。有人喜歡吃素,有人喜歡吃肉,沒有貴賤之分,只有喜好不同。不幸的是,你是前者,我是後者。”

  “別以為我聽不出你的嘲諷。”

  “談不上嘲諷,只是炫耀。”

  安斯比利斯擁有一張高登都不得不承認的英俊面容,那是大眾意義上的英俊,橫跨了東西方的審美,也經得住時間的考驗,以前的高登是不吝於一邊與他交談,一邊欣賞的,而現在,他恨不得將這張得意洋洋的臉撕裂!

  居然用受他鄙視的東西來反鄙視他,令人難以容忍。

  “你和歐西亞的愛情就像白蟻光顧過的木柱,不管外表多麼的光鮮,內里都已經腐敗得隨時都會倒下去。”

  “……白蟻的確有,但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那歐西亞為什麼會被封印?”

  安斯比利斯臉僵了下。

  舒舒服服躺在臂彎的黑貓抬起爪,輕輕地拍了幾下以示安慰。

  安斯比利斯放心了,反擊道:“有個詞叫情趣,你可能不懂。”

  “哈!我不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不會有人比我更懂你和歐西亞那毫無地基、搖搖欲墜的愛情了。”高登冷笑道:“既然你覺得你和歐西亞的愛情驚天動地,完美無缺,我給你一個證明的機會。證明它真的像你想像中的那麼完美,你將獲得自由,我保證不再打擾。反之,你將失去你重視的愛情!像當年那樣,親手摧毀!”

  安斯比利斯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

  “後悔了?害怕了?可我不會再給你選擇的機會。”高登冷冷地笑,“為你剛剛的炫耀付出代價吧!就算現在後悔,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安斯比利斯抱著黑貓的手緊了緊,藏在黑貓腹部的手指輕輕地打著節拍。

  沒有語言的暗示,也沒有眼神的交流,他只能靠彼此的默契作賭注。

  “高登。”安斯比利斯皺了皺眉,“你一定要折騰這種無聊的實驗嗎?”

  “這是在向我服軟嗎?”高登興奮地說,“夜空啊,大海啊,告訴我,這是誰?是誰向我低下他高貴的頭顱!是誰……”

  安斯比利斯瞬間沖向大海。

  “抓住他!”感慨發表到一半被打斷的高登暴怒。

  驚艷出場後,如裝飾品一般靜默的天使緩慢而優雅地抬起雙臂——

  時間凍結。

  大海停止了起伏。

  微風停止了吹拂。

  蚊蟲凝在半空。

  還有頭下腳上地躍起,準備跳入海中的安斯比利斯,被定格在離海面一厘米的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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