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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焰拉著清風躲到牆角。

  摩擦聲在靜謐的墓道里分外詭異。墓道兩旁火光很暗,有種後繼無力的感覺,昏暗中只能看到牆壁上有什麼東西在動。他們不敢靠太近,所以瞧不真切。

  清風張嘴想問這是什麼聲音,就被楚焰捂住了嘴巴。一個火點從右邊墓道里亮起,一點點靠近。

  火點就是火點,小小的,就小指甲蓋那麼點大。

  楚焰眯起眼睛才分辨出那是一個人在抽菸,他記得楚天陰有抽菸的習慣,難道是他?他很快否定了。因為借著那小小一點的火光,他已經看清楚對方上嘴角邊上有一顆小黑痣,楚天陰麵皮白淨得像用漂白粉漂白過,絕對沒有這顆黑痣,有黑痣的人是……

  孫文雄。

  菸頭掉在地上。

  孫文雄抬腳碾滅,然後拿出手電筒照著牆壁某處。

  那裡,張放四肢趴在牆壁上,艱難而緩慢地朝前挪動著。仔細看,他的兩條腿都中了槍,所以全靠雙手爬行,血水順著腳踝流淌下來,一道一道,紅艷刺目。

  孫文雄嘆氣道:“別掙扎了,領個痛快就去吧。”

  張放啞聲道:“你一樣不得好死。”

  孫文雄道:“我們鬥了這麼多年,不就是斗個誰死得更晚些麼?”他表情看上去惆悵又茫然,如即將踏入社會的畢業生,對自己的未來產生疑問。

  張放道:“我年紀比你大,你能活到……我這個歲數再說。”

  孫文雄道:“我活不到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張放道:“你中了蠱,死定了。”

  孫文雄眸光閃了閃,搖頭道:“不,是你中了蠱。”

  張放按著牆的手突然縮回,整個人從牆壁上跌落下來。大概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他乾脆放棄掙扎,就這麼不顧疼痛地仰面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

  孫文雄道:“你笑什麼?”

  “笑你。”

  “嗯,我的確很可笑。”孫文雄說話的語氣很平靜,平靜中帶著幾分視死如歸的悲壯。

  張放笑聲漸止,又抽泣起來。

  “……你哭什麼?”

  “哭我。”

  “你活的歲數比我長,有什麼可哭的?”

  張放道:“建業那么小,就走了。唉,我要是不帶他來,他還能娶妻生子,現在連個送終的都沒有。”

  “他有個棺材睡,你連棺材都沒有。”

  張放不理他的譏諷,又道:“還有阿軍,他不知道去了哪裡。這裡的怪物是怪物,人也是怪物,要是落在別人手裡……唉。”

  孫文雄道:“他機靈得很,指不定是誰倒霉。”

  張放嘆氣道:“擔心也沒用,我以後幫不了他了。”

  孫文雄道:“還有什麼遺言交代?”

  “你要殺就殺,廢話這麼多做什麼。”

  張放的這句話也正是楚焰心裡想說的。像張放、孫文雄這種人,他半點同情心都沒有。

  清風不解地看了看楚焰。記憶中的雍懷總是願意幫助別人,他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變了,可習慣性的順從讓他保持緘默。

  孫文雄閉了閉眼睛道:“其實我不想殺你。”

  “沒人逼你。”

  “可是你不死,就是我死。”孫文雄抬起槍,對準他的額頭,“我不想死。”

  扣動扳機的剎那——

  張放身體猛然縮起,如球一樣朝楚焰的方向滾動。

  孫文雄連開數槍只打中他的後背,再後,子彈打完,只剩下空槍。

  眼見張放滾到自己藏身處,楚焰胸中殺意迸發,掏出匕首準備給他來一下,可張放偏偏停下來了。

  他身體癱軟在地上,喘著粗氣,顯然是不行了,睜著眼睛等死。

  孫文雄慢慢地走過來,抬腳踩著他的喉管,眼睛裡閃爍著開心的光芒:“張放啊張放,我還是小看你了。你總是能夠在關鍵時刻給我驚喜。”

  張放翻著白眼看他。

  孫文雄眼睛突然朝楚焰藏身的地方看過來。

  楚焰身體一緊,但這時候,又有腳步聲靠近了。

  接連的“驚喜”讓孫文雄不悅,他扭頭。

  黑暗中,張軍拄著木棍慢吞吞地走了出來,看上去不太情願。事實的確如此,他和楚天陰本來躲在一邊看戲看得好好的,誰知楚天陰突然推了他一把,讓他出來救駕。

  傻瓜都看得出現在的張放需要的不是救駕是收屍。

  可他不能不來。

  因為那個人是楚天陰,靠近過他才知道這個人究竟有多麼可怕。他甚至想,也許孫文雄、張放、楚焰、楚曉海、孫飛揚、司馬夫婦這些人加起來也鬥不過他——還是在張建業這個拖後腿的忽略不計的情況下。

  奄奄一息的張放看到張軍,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一隻手扶著牆壁想要起來。

  孫文雄盯著張軍,冷笑道:“你看了很久了吧?”

  張軍渾身一震,不敢看張放的眼睛。

  誰知張放卻說:“你躲著就躲著……何必要出來?”

  張軍抿著嘴邊,裡頭全是苦味。對張放,他心裡一直有怨。如所有大門大戶一樣,繼承張家是每個張家小輩的奮鬥目標,但他出身旁系,本來就不受重視,接受的訓練也是最差的,這也就算了,他相信真正有能力的人不會被淹沒,可他好不容易憑著自身的本事和毅力熬出頭,卻依然不受這位張家大佬的待見。而他的對手竟然是他平日裡最看不起的一個窩囊廢。這股氣叫他怎麼咽得下?!

  他投靠楚天陰一是為了爭一口氣,二是因為楚天陰肯教他本事,可以學到比張家更多的東西。他連槍法都是楚天陰手把手教的,他甚至一度把自己當作楚家人而不是張家人。要不是知道楚天陰有繼承人,他都希望繼承楚家。

  可這是來地宮之前。

  見識過楚天陰的狠辣冷酷,那個偶像派楚天陰就破滅了。連養了二十幾年的義子都能隨意犧牲,還有什麼是楚天陰不能犧牲的?他毫不懷疑自己能夠活到現在不過是因為楚天陰還沒發現他有什麼被殺的價值。

  而張放,這個曾經看不起他、阻撓他、譏嘲他的人,卻在生命的最後關頭為他著想。

  張軍拔出槍,對準孫文雄。

  孫文雄沉著道:“我殺他是為了我們的安全。”

  張軍道:“我殺你也是為了我們的安全。”

  孫文雄道:“他中了七情六慾蠱。”

  張軍一怔,卻聽張放拼著最後一口氣叫道:“他……他才中了蠱!”

  孫文雄道:“到底是誰,等張放死了就清楚了。中了七情六慾蠱的人生命力會比一般人旺盛,格外不容易死。”他轉頭,不懷好意地盯著張放。

  張放頭斜靠著牆,努力看向張軍:“是他……小心,七情六慾蠱不怕火燒,會異變……”

  孫文雄道:“你不也沒死?”

  張放罵道:“滾你!”

  “瞧,中氣十足,哪裡像要死?”孫文雄冷笑。

  張放瞪著他,嘴裡一股子鐵鏽味,想開口,又說不出話。

  張軍不去看張放,握著槍指著孫文雄的腦袋,沉聲問道:“孫飛揚呢?”

  這句話戳中孫文雄的心窩子,他眼睛眯了眯:“死了。”

  “怎麼死的?”

  孫文雄像是想起了什麼,笑起來:“對了,他臨死前還讓張老和我問候你。”

  張軍疑惑地皺眉。

  孫文雄道:“他讓我們問你,殺張建業的時候,愉快嗎?”

  張軍臉色大變。

  孫文雄扭頭問張放:“是吧?是這麼問的吧?”

  張放渾身發冷,嘴唇微微哆嗦著,一雙眼睛望著張軍的方向,有點渙散。孫文雄問他的問題延遲了五六秒才裝進他腦袋。他抖了抖唇,聲音極輕地罵了一句:“狗屁。”

  孫文雄對張軍道:“他罵你狗屁。”

  張軍心虛地瞟了一眼張放,明知道對方不可能活下來,但餘威尚存,他仍不敢承認。正要辯解,就聽楚天陰在他身後呵呵地笑道:“阿軍啊,認就認了,怕什麼,你是為了幫我,是功勞啊。”

  楚天陰的聲音極細,帶著點女音,聽過一次就不會認錯,更不用說孫文雄和張放這些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且有時做噩夢都會重溫的人。

  張放眼睛瞬間睜大,模糊的視線又恢復了清晰。這次,他看清張軍臉上的尷尬和愧疚,漸靜的心湖頓時掀起萬丈波瀾!

  “你……”張放直瞪瞪地看著張軍,仿佛要看穿他的身體,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成了渣!

  張軍訥訥道:“在這裡,建業活不長的。”

  張放身體猛然一個後仰,後腦勺重重地撞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一抽一抽,像是氣的,又像想笑。可是無論氣還是笑,都永遠地終止在僵硬中……

  張軍看著張放躺倒的屍體,突然雙膝一屈,撲通一聲跪下了。殺張建業的時候,他不曾後悔,在他看來,那個無能的同輩壓著自己這麼多年,一槍打死簡直是便宜了他。背叛張放的時候,他也不曾後悔,那時他想的是出人頭地,哪怕不擇手段!可是這一刻,他後悔了。

  因為他突然明白,這兩個人可能是地宮僅有的可以讓他放心將後背交出去的人。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各大世家總是禁止內鬥,一經發現就逐出家族。因為他們牽扯的是赤裸裸的利益,遇到的是難以想像的危險,必須有足夠信任的夥伴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行動中倖存下來。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奮鬥的一切是為了什麼。

  為了坐上張家家主的位置?可是他不確定自己坐上那個位置以後還會相信誰。背叛過人的人,本身就已經失去了信任,無論是別人對自己,還是自己對別人。

  他跪在地上走神,倒給了孫文雄可乘之機。孫文雄一個箭步衝過來,踢開張軍,張軍手中的槍落在地上,孫文雄左腳一踩,右腳一挑,槍就飛起來,落進他手裡。

  楚天陰在旁閒閒地看著。

  孫文雄抓了槍,對準楚天陰就打。這次他不像對張放那樣留出交代遺言的機會。對付楚天陰,哪怕對方已經斷氣,他也不敢大意。

  楚天陰對著槍口不慌,身體飛速地向後跑起來。

  孫文雄興奮地追著他打。

  一時間,倒在地上的張軍倒被人忽略了。等他鬆了口氣想要站起來,就看到面前多了兩雙腳——一雙穿著鞋,一雙沒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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