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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棺材,以為他在為兩個師弟擔心,安慰道:“它們吃肉很快,啃骨頭很慢,這裡沒有骨頭,應該沒……”
雍懷突然拿起掉在地上的皮燈盞,彎腰照了照,然後抬腳。
清風看他半個身體跨了進去,才注意到棺材下面竟然藏著一條通道。
雍懷側著身子慢慢地往下走。
階梯很陡,而且造得極不平整規律,與處處講究的墓室格格不入。
咚!
上面傳來一聲巨響。
他抬頭就看到清風捂著額頭下來了。在這樣一條不知過去不知未來的地道里,看到一個暫 時對自己的生命不會造成任何傷害的生物,無疑是一件愉快的事。
“雍懷?”清風見他駐留,以為又遇到了什麼。
雍懷單手幫他整了整裹在腰上的外衣:“也許他們下去了,我想去看看。”
這是雍懷頭一次幫他整衣服,清風感動得不知所措,連聲道:“哦,哦,哦,好的,好的。”
“地宮有幾層?”雍懷隨口問道。
“三層。”
“三層?”答案大大出乎雍懷的意料。這樣大的地宮,一層的造工已難以想像,何況是三層。即使憂心師父師弟的此刻,本能依舊讓他不得不揣測起這個地宮主人的身份來。吸血花,絨球怪,還有身後這個似人非人似鹿非鹿的妖怪,都是生平僅見。相較之下,紫僵這樣罕見卻熟知的殭屍反倒平常。不管怎麼說,這個地宮的主人一定是個極有來頭又極厲害的人物。自己在清風的幫助下,勉強逃過了一劫,卻不知師父師弟他們有沒有這樣好的運氣。
想到這裡,雍懷不禁著急起來。
清風看他加快腳步,擔心他的腳傷,叫道:“小心點……”話沒說完,雍懷已經一腳踏空,滾了下去。
清風大吃一驚,三步並作兩步地追著跑。
雍懷撞進階梯轉角邊上的漆黑小凹洞裡,土塊還在撲撲地往下落,將他半個人埋了起來。
“雍懷!”清風拼命地往外扒土。
“咳咳咳……”雍懷伸出一隻手,推開身上的土塊,緩緩坐起來。
清風拿燈照他的臉。
灰頭土臉,所幸還精神。
清風用手擦著他臉上的塵土。
雍懷倒不介意形象,低頭在土塊下面摸來摸去。
清風緊張道:“身體哪個部分掉了?”
“……謝謝關心,很健全。”雍懷終於掏出一樣東西,是個青銅象形尊。
清風拍打他:“你還有心情研究這個!”
雍懷尷尬地笑笑,將青銅尊放了回去,又摸摸,摸出一隻袖子來。
清風停下手,對他的習慣無可奈何:“不管你師弟啦?”
“你不是想穿衣服嗎?”雍懷問。其實就算清風不想穿,他還是會勸他穿上,這樣才能把外衣要回來。他一點都不想光著膀子滿地宮亂跑。
雍懷推開壓在身上的土塊起身,把衣服從下面扯了出來,從裡到外,竟然有好幾身,不過都是女裝。
清風喜滋滋地接過來,也不管男女,一律往身上套。
雍懷看著他笨拙又粗魯的動作,無奈地搶過衣服,一件一件地幫他穿。兩人折騰了半天,總算把整套衣服都穿上了。
“是裙子。”清風撩起裙擺,露出小腿。
雍懷下意識地打掉他的手:“莊重點!”
清風吐了吐舌頭,尾巴在裙子底下搖來搖去,顯然對衣服很滿意。
雍懷穿上自己那件被清風丟棄的外衣,又隨手抓起一件陪葬的壽衣!用力地扯掉兩隻袖子,套在鹿角上,用褲袋從上到下綁緊,看上去就好像頂著兩個鼓起來的布囊。
清風摸了摸角:“這是什麼?”
雍懷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單純覺得鹿角礙眼,含含糊糊地說:“怕你著涼。”
清風心裡一下子樂開了花,尾巴越翹越高,裙子又被撩起來。
雍懷接過燈,正要走,就看到小凹洞裡擺著幾塊碎陶片,上面寫著字。他好奇地將陶片拼湊起來,發現竟是一篇日記。
清風道:“寫的什麼?”
雍懷面色沉重,半晌才道:“這個洞是建造地宮的工人所挖,用來藏陪葬品。後來他發現身邊的夥伴越來越少,才知道地宮的主人根本沒打算讓他們活著出去。他偷偷調查了一段時間,始終找不到夥伴的屍體……”
“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想來日記的主人已經破解了屍體失蹤之謎,只是再沒機會吿訴別人。
“屍體啊,我也沒見過。”清風頓了頓道,“這裡的東西你要不要?”
雍懷將陶片放回洞裡,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你不是說不準拿嗎?”
雍懷的聽話讓清風越發高興,一手扯著裙子,一蹦一跳地往下躥。
——
階梯竟然延伸到一個十字路口,朝前朝左朝右都是路。
雍懷扭頭看清風。
清風不好意思地撓頭道:“我住在第三層。第一層、第二層也來串過門,但只去幾個固定的地方,這裡沒來過。”
雍懷道:“地宮到底有多大?”
“不是很大。”清風道,“白僵、紫僵住第一層,綠僵、二毛和屍鯉住第二層,我和飛僵一起住第三層。”
雍懷驚訝道:“飛僵?”
清風點點頭。
雍懷面色凝重。飛僵號稱殭屍之王,能飛天遁地,使用法術。越來越多的事實證明這個地宮主人絕對不是好惹的主。他此刻才是真的打了退堂鼓。
清風道:“我們要不走中間這條試試?”
雍懷道:“好。”
清風詫異於他的乾脆。
雍懷道:“要是錯了,也不會比另一條錯得更遠。”
他提燈照路。路比第一層明顯狹窄了許多,兩旁牆壁和地面凹凸不平,就像一個天然的山 洞,如果說第一層是工匠師傅造的,那麼第二層就像是工匠徒弟他鄰居做的——高手和外行的區別。鑿這個洞的人根本不像在挖墓道,而像在挖地道。
路越走越窄,很快到了頭。
雍懷提燈在盡頭的土牆上照了照,上面畫著一橫一豎垂直相交的兩條線,橫著那條的左側有個圈。他不知何意,只是默默地記在心裡,轉身對清風道:“是死路。我們退回去。”
清風一動不動。
雍懷心裡咯噔一下,用燈照了照他的臉,看看有沒有殺氣外露。雖說清風一路都表現得很憨傻,但他到底是妖怪,自己不能不防著他點兒。
清風不知他心思,羞澀道:“這裡只有我們兩個。”
雍懷不動聲色道:“是啊。”
清風道:“應該不會有別人闖進來。”
“所以?”
“所以……”清風猛然抓住他的手,真誠道,“我們生米煮成熟飯吧?”
“……”雍懷佩服自己這時還能這麼鎮定,“不行。”
清風垮著臉:“為什麼?”
“因為……我受傷了。”雍懷用燈照著腳,被絨球怪咬過的傷口正滲著血。
清風一看就心疼了:“我背你。”他退後兩步,轉身蹲下。
“不用。”雍懷吸了口氣,想繼續往前走。但清風就這樣擋著路,一副他不上來就耗一輩子的架勢。
燈光下,清風的背影顯得格外可靠。可他知道,清風的百依百順完全建立在認定自己願意留下來陪他的基礎上,沒了這個基礎,他們的關係連陌生人都不如。
雍懷心裡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不要猶豫。”清風用尾巴鉤著雍懷的手。
雍懷摸了摸他尾巴上的鱗片,又涼又滑。唔,至於他說了什麼……沒聽見!
清風趁他發呆,尾巴直接穿過他的胯下,用力一甩,把他推到自己的背上,然後抓住他的兩條腿,背起就走。有過一次經驗,他這次走得又慢又穩,以至於雍懷有時間將他的滿頭白髮好好地扒拉了一遍,確認一根黑的都沒有。
即使這樣,回程也還是被走完了。
問題回到原點,他們重新來到選擇路口。
清風問道:“這次朝哪邊走?”
雍懷道:“左邊。”他知道不管向左向右都是碰運氣,這個時候遲疑是沒有用的,最要緊的還是爭取時間找到師父師弟他們。
清風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左邊走。走了幾步,身後的墓道傳來噼噼啪啪的急促腳步聲。
雍懷拍拍他的肩膀,無聲地指了指那條在黑暗中變得十分不起眼的階梯。
清風會意,抱緊雍懷的腿,兩三步躥上樓梯。
雍懷正要滅燈,就看到一個人影嗖地從前面跑過去,那個頭那樣貌那衣服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阿想!”他大叫,沒叫住前面這個,倒把後面衝過來的叫住了。
阿思激動地撲上來:“師兄!”
阿想也蹦了回來,不管三七二十一,衝過去把阿思、雍懷、清風一股腦兒地全摟在懷裡。
雍懷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從他們手臂中掙脫出來,正色道:“你們見到師父了嗎?為什麼跑?”
阿想的表情頓時僵硬了:“我們看到了一條魚,很大的魚。”他抬起手想要比畫,卻很快放棄了。
雍懷知道他們,一起下地好幾趟,就算看到純金打造的大魚也不會激動成這樣,這條魚一定有古怪。
“什麼魚?”他問。
阿思想補充解釋,一張口又茫然了,撓頭道:“其實我們沒看清楚。”
雍懷還想再問,就聽阿思道:“我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再說吧。”他似乎顧忌著什麼,往階梯上走了好長一段才停下。
阿想這才發現清風背著雍懷,緊張道:“師兄哪裡受傷了?”
雍懷讓清風把自己放下,扶著牆一拐一拐地往上走,狀若輕鬆道:“沒事。”
阿思看著他的腳,心頭一陣敞亮又一陣難過,對著清風極小聲地道謝。
清風莫名其妙:“我背雍懷,你謝什麼?”
阿思以為雍懷忌憚清風,至今仍未說清兩人的關係,也不敢隨便答話,嘿嘿乾笑兩聲。
他們在階梯上坐了下來,為了節省燈油,把燈都滅了,三人一龍就這麼摸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