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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蹲在地上,將散落的金葉子和首飾一片片拾起。悠然阻止他:“別撿了。”

  “不行,”白起皺眉,將所有的金飾拾起仔細包好,“都是你辛苦攢的,一個都不該落下。”

  悠然笑:“你沒聽過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嗎?□□的妝奩盒裡,寶貝可多了去了。”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白起搖頭蹙眉,眼中有責備之意,卻牢牢地牽住了她的手,另一隻手將那隻小包裹鄭重地交給宋珩,“潼之,方才一時情急,言語多有得罪,還請見諒。這些東西既是她給你的,也請務必收下,日後為世伯買些好的藥材。裡頭顆顆件件,都是女兒家的一片至誠孝心。只是,縱是骨肉血親,掏心掏肝的這份心意也是經不起踐踏幾回的。”

  他的掌心乾燥溫暖,熱度源源不斷地傳來,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悠然低頭由白起牽著自己,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沒有再回頭看宋珩一眼。

  白起帶著她回到了白家的小院。他在外征戰多年未回家,自白父白母去世後,這裡就再沒有人住了。沒有人氣的院落總是荒敗得很快,破舊的木門幾乎快被白蟻蝕空,窗戶上糊的紙都破了洞,在風裡無力地頓首。

  唯一沒有變的,是院中那棵高大的梨花樹。白母閨名中有一梨字,這棵樹是白父在獨子還未出生時便種下的,長到如今二十六年,種樹人已撒手人寰,花樹也已亭亭如蓋。園林風水裡有講究,梨字諧音通離,種在家中不吉利,但白父偏偏長了一身反骨,對此渾不在意。小時候悠然常常趴在白家的牆頭上看白起在樹下練劍,微風拂過,帶下一樹梨花,雪瓣飄落在少年烏黑的發間和單薄卻已有些架勢的肩頭。她在牆頭看得入神時,習劍的少年仰臉朝她颯爽一笑,劍尖輕點,自半空中懸懸接住一枚花瓣,劍風帶著花香劃送到她面前,她看得眉開眼笑,娘在自家的院子看見大哥和二哥在牆下托舉著她,氣得抄起牆角的細柳條攆著三個孩子滿院子跑。

  一晃眼,白起已長成了英姿勃發的青年,娘和大哥都與她天人永隔,只有今春的梨樹仿佛不知人間疾苦,又滿滿地開了一樹的花,白起一身利落的藍衫,在樹下擺出小凳,那身影恍惚間竟讓她看到了從前那個身姿翻飛的少年。

  時光荏苒,物是人非。如今白宋兩家都支離破碎,飽經生離死別。可見園林風水之類的說法,到底不可信其無。

  “坐吧,”白起一笑,“我踅摸遍了整間屋子,只找到這麼兩個板凳還算能用了。”

  他在外多年,不由帶了些北方口音,好在踅摸這詞也不算難懂。悠然靠著他在樹下坐下,他身上清冽的男性氣息與花香一同將她裹住。

  “你見過白伯伯與嬸子了?”

  白起嗯了一聲:“一回來便去城郊掃過墓了,墳上那棵海棠是你種的?”

  “嬸子在世時最喜歡海棠,春日發花,秋日結果,她總說看著喜慶。”

  白起輕笑:“我爹一直以為我娘喜歡梨花,只有你知道她喜愛的其實是海棠。爹當年與娘成婚前,興致勃勃地在院裡種了這棵梨樹,我娘不忍心潑他冷水,硬是假裝自己喜歡梨花,一騙便是二十七年。”

  “伯伯與嬸子伉儷情深,讓人羨慕,”悠然說,“他們雖然走得早,好在相繼離世也未隔太久,嬸子說伯伯在泉下寂寞,催她快些過去,去世時臉上都帶著笑。那時候你被擢升為驃騎營副將的消息剛好傳過來,二老知道獨子出人頭地,走得都沒有什麼遺憾。”

  “我為人子,父母離世卻未能在床邊盡孝送終,幸而有你,否則連為他們入殮之人都沒有了,”白起嘆息,將她的左手握在手心,輕輕摩挲指尖黃色的厚繭,“這些,不想和我說說嗎?”

  “有什麼好說的,”悠然悶悶地說,“如今父兄不認,橫豎是我自找的。”

  “我此番回來,發現身邊的人都變得不認識了,”白起說,“從前一起打馬縱歌的然斯只剩了一個衣冠冢,世伯以前身體硬朗的時候常與我爹下棋,現在只會躺在床上酗酒。宋珩那小子變得這麼混帳,不提也罷。至於你……”他輕嘆,“從前你摔破點皮都要找我和然斯哭鼻子,如今被宋珩這麼嗆聲,怎麼反而連滴眼淚都不會掉了?”

  悠然沒有吭聲。掉眼淚是為了招人疼,疼她的人都沒有了,再哭鼻子也沒有用了。

  “悠然,”白起仿佛洞察了她的心思,嘆息的氣音從胸中緩緩吐出,將她攬在自己懷裡,“我不在的時候,是不是就真的沒有人疼你了?”

  這句話讓她心頭一酸,幾年來一直積鬱在心頭的壓抑和委屈突然間找到了宣洩口,哆哆嗦嗦地奔涌而出。一瞬間白起有點慌神,笨手笨腳地替她擦掉臉上的眼淚,沒想到卻越擦越多,乾脆停了手,將她更緊地攬在懷裡。

  “白起,”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知道的,我小時候五音不全,連唱歌都唱不準的。”

  “嗯,我知道。”白起說。

  “練琴要靠童子功,我剛進去的時候年紀已經偏大了,又不通音律,教習師父不願意教我,我在他房門前跪了兩天兩夜,他才勉強點的頭。為了趕上別的姑娘的進度,我只能比她們多三倍的拼命去練。一想到我爹還躺在病榻上,家裡四壁空空,我晚上整宿整宿地睡不著,頭髮掉了一大把,”她比劃,“有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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