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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軍狡詐,到時候必然以我秦國的新君開道,吾等難道還能將箭矢射到國君的頭頂麼?」

  子蒲所能做的,也就是在趙軍推進到秦的國都前,讓國人們西遷隴西,好為秦國留下一點種子。

  在子蒲看來,趙氏之言不可信,倘若趙無恤占領了雍都,卻又不履行諾言毀滅秦國社稷,那至少秦人還能保有隴西之地,以圖再起……

  「大庶長,請與吾等同行!」雍都不願歸趙的百姓陸續跟著離開後,一些公族弟子跪在西門,懇請子蒲繼續帶領他們,這位服侍了三代秦君的老臣引導秦國走過了三十年,在千年大變局之下,秦能堅持到現在,他功不可沒,若沒了他,秦人都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老朽乃秦之大庶長,豈能去國?秦君可以降,但子蒲不能降,秦人可以遷,但子蒲不能遷……老朽的一生,都給了這座都城,人老成精,腳下扎了根,走不了嘍。」

  子蒲笑了笑,揮手讓眾人速速離去,趙軍的前鋒,距離雍城只有數十里了。

  「鴥彼晨風,郁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

  唱著一首傷心的秦風,擦著眼淚,三萬餘雍城秦人邁著艱難的腳步,離開了他們世代生活的岐陽,朝隴西行進。

  望著遠去的煙塵,帶著不舍,子蒲嘆息道:「秦的歷代先君啊,老臣能為秦國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他回望已是一座空城的雍都,街道牆垣,方方正正,樸實無華,一如秦人倔強的性格。只可惜,昔日的熙熙融融不再,比鄰而居的里閭一片寂寥,只有沒來得及跟著走的雞犬發出淒涼的聲音,而高踞台上的大鄭宮,也早已人去屋空。

  留給趙軍的,只是一座空城。

  瞧了瞧身邊僅剩的百餘族人,子蒲下令道:「帶上先君的棺槨,去西陵!」

  ……

  按照禮制,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但事急從權,才死了不到一個月的秦悼公,只能提前下葬了。

  秦人崇尚黑色,戰車駕以黑馬,祭祀用黑色的犧牲,如今雖然僅剩子蒲的族人百餘,但依然舉目皆黑,這支黑色的溪流離開了雍都,往西陵走去。

  秦的公陵,本來在西陲,自從秦德公遷都雍城後,其後的十一代秦伯都葬在雍都城南十里外的西陵。

  秦悼公的陵墓,早在幾年前就挖好了,還是子蒲親自監工的。

  這大墓位於山嶺之中的一處小盆地,地面被挖掘下去十餘丈,站在邊緣朝下望去,墓穴平面呈「中」字型,全長三百步,面積宏達寬闊,能看見東西墓道和墓室的形狀。

  整個墓穴,已經被陪葬之物充斥:諸侯之器七鼎六簋、一套又一套的青銅編鐘、雕刻有悼詞的石磬、專門用於明器的鉛制兵刃甲冑、大鄭宮裡的珍寶、器玩、美玉,堆積成山,美酒裝在大鬲里,散發出陣陣醇香……

  作為一個尚武的邦族,秦人好馬,秦悼公生前喜愛的戰馬,一匹接一匹被宰殺於葬坑中,嘶鳴聲不絕於耳。它們身後還拉著精美絕倫的戎車,數十匹馬死後,血流滿地,逐漸滲入地表,讓整個葬坑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不過卻沒有人殉,在大庶長十年前推行新法後,第一件事便是效仿趙國,「止從死」,禁止人殉。如今秦悼公的陪葬,是用一些半人高的兵俑來替代,陪葬坑裡,排列著全身穿著戰袍的戰士俑百人,前後、左右成行,組成秦伯死後世界的禁軍衛隊,他們還持有兵刃,造型各異。

  「魂兮歸來,無北無南,無東無西……」

  巫祝占卜完畢,一切準備就緒,上百人肩挑手扛下,裝有秦悼公屍身的厚重棺槨被運到大墓邊上,這是最高規格的柏木棺槨「黃腸題湊」,本該是天子才有的規格,但秦國早在秦景公時,就逾越了陳腐的禮制,從那時候起,他們也有了東出問鼎,稱霸中原的雄心,只可惜數代人苦心經營,卻成了一場空。

  大庶長子蒲望著秦悼公的棺槨慢慢被放入槨室,墓穴上的眾人即將填土封頂之際,他突然大笑數聲,說道:「從老朽作為公族庶子,入大鄭宮,服侍先君哀公起,已經五十年了,祖先的艱難創業,先君們的含辛茹苦,歷歷在目,哀公、惠公、悼公死前,更是親手將秦國的政事交給我,不指望老朽讓秦中興,但至少要保住祖宗之地。然今日老朽無能,喪師失地在先,亡國棄都在後,辜負先君之託,吾罪當誅,先君不能討之,能不自討乎?」

  言罷,他便解開了髮髻,走下了墓穴。

  「祖父,這是作甚?」子蒲的孫輩們大驚失色,想要拉他上來。

  然而子蒲卻拔出了劍,厲聲喝道:「誰都不許下來!」

  「今秦國將卑亡,老朽已心灰意冷,降不願降,走不願走,究竟該如何自處?」

  悲憤,痛苦,化為釋然的笑,子蒲已經找到了答案:

  「死國,可乎?」

  ……

  「落土!再不封穴,趙軍將至,汝等想讓先君棺槨受辱,魂靈不得安寧麼!」

  指著自己的子孫族人,子蒲厲聲下令。

  磕頭磕出了血,卻無從阻止老祖父的孫輩們無可奈何,只能含著淚,封閉墓穴的墓室,上方的人則拿著木鏟,朝著深深的墓穴揚土。

  子蒲面容平靜,一點都沒有將死之人的哀傷,他將劍深深插入土壤里,坐在了秦悼公的槨室前,與那些守衛秦伯死後世界的兵馬俑一起,仿佛是率領他們的老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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