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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離岸後,公子刺望著對岸的故鄉,只覺得這十餘年都是一場夢。

  他是一個披著趙國皮囊的秦人,但自從在洛陽被趙無恤招待了一番筵席,點破了他為秦國做間諜竊取趙國軍情一事後,公子刺內心的那道防線,便徹底被趙侯踏碎了。他自作聰明,卻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黑衣監視下,許多情報,甚至是趙無恤故意讓他知曉,好讓秦國獲得假消息,從而誤判趙國的戰略。

  得知這一事實後,公子刺幾近崩潰,他患上了同時代諸侯卿大夫常見的心理疾病:懼趙症。在反抗未遂反遭利用後,他喪失了與趙侯為敵的勇氣。

  他渾渾噩噩地隨趙軍入秦,眼睜睜地看著鄭和藍田被攻陷,無數秦人勇士死難。抵達豐鎬後,又接受了趙無恤的使命,前往灞上秦營……

  他唯唯諾諾,這並非是權宜之計,而是公子刺是真的怕了。

  「黃口孺子,與趙侯為敵,你還太嫩了!」一邊如此告誡自己,他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與秦國舟人聊著天,或許是基於內心的慚愧,又或者是許久未聞鄉音,公子刺迫切地想要了解現在的秦國,他想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正好,這個被派來接他的舟人也是個話多的,不等公子刺問他,他已經喋喋不休地問起趙國的情形來,似乎對那邊充滿了好奇。

  公子刺乘機反問道:「老丈,秦國的百姓,日子過得還好麼?」

  或許是公子刺的問題牽動了他的痛苦回憶,舟人一遍搖槳,一邊苦笑道:「從前秦國的稅賦不高,吾等只需要安心翻地,撒網捕魚,不時去公田上幫忙籍田,女人在家生兒育女,織造絲麻。到了年底時,總會有點魚和菽豆、黍粟,身上也有點衣褐撐過嚴冬。」

  「但自從那一年在河東大敗後,一切都變了。大庶長推行新法,民間私鬥少了,開了阡陌,取消井田,吾等也不用去公田勞作,這是好事。但壞處是,每年要交上去的糧食多出了一倍,每家每年還要上繳一副甲衣,否則就要去做苦役抵賦,兒子成年後必須分家單過,不然稅賦再翻一倍。日升月落,黃土依舊,秦國的日子,卻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公子刺很清楚,這一切的源頭,自然是趙國從秦國處收取的「歲幣」,如此一來,秦國就不得不增加賦稅以應付趙國。大庶長的變法本意是想要富國強兵,公族們因為國恥,大力支持,希望讓秦國擁有更多的戰爭本錢。但秦乃積貧積弱的西鄙之國,對外一敗再敗,割地賠款,改革也只能建立在壓榨下層百姓的基礎上,由此導致許多秦國庶民破產淪為奴隸。

  十年下來,秦國的經濟吃不消了,而大庶長的變法重農抑末,杜絕了商貿流動,走的是一條耕戰的狹窄路子,只能通過外戰讓國內的經濟轉好,所以秦國才會迫不及待地對周邊的戎狄開戰。即便這次趙不主動侵秦,秦國也很快會斷絕歲幣,為了奪回故地發動戰爭的,畢竟一百里戎狄的地盤,也不如趙國十里地富庶。

  公子刺不知道,在歷史上,一位叫做商鞅的衛國人也為秦國量身打造了類似的變法,但那時候的秦國是屢戰屢勝,靠著賭國運般的征伐,通過戰爭緩解了內部的矛盾,走上了一條瘋狂的擴張之路。但現如今的秦,面對強大的趙,註定討不到便宜。

  談話間,灞水西岸已至。

  上岸前,那舟人還小聲對公子刺說道:「貴使,吾等也希望秦趙能夠休戰,不必再打仗了。小人家中有三子,病餓死了一個,其餘兩個一個十七歲,一個才十五歲,卻都被大庶長徵召入伍,充作軍士,老朽也被征來划船,監視對岸趙軍動向。老朽死了也就罷了,就靠這群娃娃,怎麼和趙軍打仗?還是快快和談為好啊,公族貴人或許恥於如此,但吾等豐鎬之地的宗周遺民,只要不是被義渠戎奴役,在哪國治下又有何區別?秦與趙,還不都是衣冠之國麼!」

  公子刺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與舟人告別,這才能仔細審視河岸上,戒備森嚴的灞上秦營。

  ……

  秦國的旗幟在大營上空飄動,距離太遠,因此公子刺只看到旗幟本身,但他很清楚上面的圖案:白色大篆所書的「秦」字,酷似一隻在空中飛翔的老鷹,翅膀微收,這是墜下捕食的前奏,旗幟的背景墨黑,布料也不像趙國旗幟那般光鮮照人,而是用秦地常見的粗葛織造,顯得樸實無華。旗幟高懸於鐵桿,在勁風中顫動,宛如在艱苦環境裡愈戰愈勇的老秦人,仿佛在宣告:此地是灞上,是秦國領地,沒有趙國炎日玄鳥旗耀武揚威的餘地!

  重新回到秦國的旗幟之下,但公子刺心中並無喜悅,他依然充滿絕望。

  趙無恤現在就像是太陽,籠罩天下,只要身處九州之內,就根本躲不開,就只能被他的炎日旗頤指氣使!秦國的黑玄鳥與之相比,也只是一隻羽翼未豐的雛兒,只能寄居在其光芒之下。

  或許,這就是秦與趙的命運吧,四百年分,四百年並……

  深吸一口氣,公子刺邁步向前走去,岸上已經有秦國的兵卒等待他,這群人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著回家的秦國太子,將他當做趙人,心中大概滿是憤恨和不屑。

  「來者何人?」秦國的校尉按著劍問道。

  「秦國太子,刺!」

  公子刺挺著胸,高聲說道,尷尬的是,他口中說出的,是夾雜著鄴城口音的不標準秦國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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