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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無恤沒有怠慢,他率諸侯在黃池以西三十里外迎接,請天子入住行宮,眾諸侯依次入內謁拜。起居禮畢後,趙無恤又獻上了禮物:車百乘,奴隸上千人,金銀絲帛十餘車……

  周王匄看到這麼多禮物,君心大悅,心裡對趙無恤的不滿頓時去了一半,因為周室太窮了,窮到必須鑄造大面額錢幣來償還債務的程度。

  哪怕是為了這些禮物,他也得在這場會盟上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於是他親自扶起了只是做了個下拜樣子的趙無恤,加以慰問,讓他免去稽首之禮,又讓劉公設醴酒犒勞趙侯。

  周天子貴為天下共主,竟然肯親自前來慰問趙無恤這個才做了諸侯沒幾年的臣子,這個面子可真是大了去了:從古到今,只有下臣朝見天子,哪有天子親自跑來慰問下臣的,這是何等的尊寵和榮耀啊,齊桓公要是地下有知,恐怕也要嫉妒得從土裡面爬起來抱怨幾句。

  這時代畢竟是春秋,天子雖然大權旁落,但名分上依然是天子。公西赤等趙國臣子也與有榮焉,感覺自己正在見證一件劃時代的大事,忙碌的疲倦也少了幾分。

  昨日是除夕夜,也是公西赤最忙的一天,他要主持盛大隆重的聘享程序,宣讀那些辭情殷殷的赴告策書,親自持龜甲,做吉凶卜卦,還要替天子和諸侯們獻上三牲,恭敬虔誠地祭神祀鬼……最後,還少不了典雅雍容的飲宴賦詩。

  至此,盟會已經達到了高潮,但公西赤知道,之前的一切不過是前戲,正餐將在正旦日這一天開席。

  那就是趙無恤被天子命為侯伯的儀式!

  一月一日午時,周天子已經坐在盟壇主座上,二十路諸侯、大夫,也冠裳佩玉,整整齊齊地抵達主會場。

  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那就是站在盟壇中央,正在聆聽策命詔書的趙侯無恤!

  ……

  「齊晉已卑,天下無伯,群凶覬覦,宗廟乏祀,予一人夙興假寐,於文武之廟前再拜曰:『惟祖惟父,股肱先正,其孰能扶持周室?』乃誘天衷,誕育趙侯無恤,再建秩序,屏蔽成周,予一人實賴之,今將授汝典禮,其敬聽予一人之命!」

  黃池會盟壇之上,趙無恤玄端白裘,佩玉帶劍,正受天子之命。

  《尚書》體裁的詔書很長,很拗口,甚至已經脫離了這個時代的口頭用語,直聽得旁人昏昏欲睡。

  不過趙侯卻精神抖擻,他恭敬地微微垂著頭,似乎在仔細聆聽,又像是在想著些什麼……

  他現在正在想,歷史上的那個「黃池之會」,又是怎樣的光景呢?

  趙無恤之所以把大會諸侯的地點選在黃池,不僅因為它位於濟水的樞紐,交通很方便,更是因為在真正的歷史上,三年之後,這裡也有過一次會盟:吳國和晉國平分霸權的會盟。

  當然,那其實是夫差和趙鞅二人的對手戲。

  歷史上,吳國在西破楚、北敗徐、齊、魯之後成為東南一霸。遂向西北進軍,會晉定公於黃池。晉定公一個傀儡,自然撐不起場面,事事都要趙鞅出面。

  當時夫差氣勢洶洶,說:「在周室宗親里,吳國輩分最高,我先歃血。」趙鞅那暴脾氣怎麼會對一個紋身的蠻夷之君認慫?也不相讓:「在姬姓中,晉國是一直以來的霸主,我先歃血!」

  雙方爭執不下,幾乎要訴之以武力,夫差還讓三萬甲士在外排兵布陣,搞閱兵儀式向晉國示威。

  晉人都怕了,但老道的趙鞅看出了吳國外強中乾,又得知越國已從後方襲擊吳國,更是堅持不讓。吳國拖不起,最後不可一世的夫差只能低下高傲的頭顱,去掉王號而稱「吳公」,並讓趙鞅先歃血,從而確定了春秋之末的這次霸權爭奪。

  前世看這段歷史時,趙無恤還沒太多感觸,可此時回憶起趙鞅的音容笑貌,頓時對這件事、這個地方感覺格外的親切。

  他在心裡默默地說道:「父親啊,小子沒有給您丟臉,提前教訓了夫差,讓他早幾年灰溜溜滾回南方跟勾踐相愛相殺,今日黃池之會,還派了使者前來討好趙國……」

  更何況,那一個「黃池之會」,其實十分冷清,只有魯國一家來為晉、吳捧場,其餘諸侯各忙各的,都懶得理睬。晉吳平分了霸業,隨即就一個四分五裂,一個被越國捅了後門,不到十年就亡了……可見所謂的霸業,只是虛名而已。

  而今日的黃池之會,趙無恤霸業,卻是實打實的,與會的各國,基本都是打服的,單論規模和場面,已經冠絕華夏,震爍古今了!

  仰頭看著太陽,無恤想道:趙鞅若是有知,也會為自己感到驕傲吧?

  ……

  會盟台上,趙無恤在神遊天外,台下,卻有人在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崇拜他,敬仰他,甚至是嫉妒他,這就是南子此時此刻的心情。

  只可惜,她與他的關係終究上不了台面,她也沒法站在他身邊一起分享。只可惜,她是個女人,註定無法擁有這種諸侯來朝的榮耀。

  她只能將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子商已經四歲了,能走能言,作為宋公,他也被南子帶著來見證這一幕。

  撫著兒子柔軟的發鬟,南子指著台上的人,溫柔地對他說道:「我兒,汝以後,也要成為汝父一樣的人!」

  子商茫然地點點頭,然而南子眼中的目光,卻越來越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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