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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冷冷地說道:「為人臣子,在國內不得意,就在外依靠其他諸侯,如此看來,伍員阻止大王北上,只怕是趙侯的意思,有這樣大奸似忠的大夫掣肘,大王的霸業何時才能實現?還望大王早圖之,不要讓伍員再出賣吳國情報為他兒子換取前程了……」

  夫差依然有些不信,但傳喚負責吳城守備的大夫逢同來一問,才知道他的確派人跟蹤過伍封,他在一月份時出城後,沒有回申邑,而是隱姓埋名北上陳蔡,輾轉去了趙國……

  「老賊欺我!老賊欺我!」夫差這下是真的抓狂了,拔出腰間隨身攜帶的屬鏤寶劍就在殿內的胡亂劈斬,直到刺死了一個宮人,鮮血淋漓才清醒過來。

  他瞪著通紅的眼睛,呼著氣對伯嚭說道:「縱然汝不說這些,孤也早就懷疑伍員了……」

  君王,是容不得背叛者的。

  吳王越想越氣,最後直接讓逢同上來,將還沾著血的屬鏤寶劍遞給他。

  逢同戰戰兢兢地接過,卻聽吳王夫差道:「汝帶人去梅里伍宅,將此劍賜給伍員,傳孤懿旨……」

  白髮老翁那故作忠貞的模樣再度浮現眼前,在吳王闔閭死後,他儼然是夫差的另一位「父親」,但凡為子者,總有那麼一絲弒父自立的心態,夫差盯著散發出歹毒反光的屬鏤劍,咬緊牙關,從嘴裡擠出幾個字:「就說,汝以此死!」

  ……

  第二天清晨,天氣出奇的詭異,一點都沒有季春的溫暖,天空灰暗,乍暖還寒,南風與北風相遇於姑蘇,隨後化為綿長而持續的梅雨。

  逢同站在伍宅屋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十餘步外,徒跣褰裳,端坐亭中的伍子胥。

  作為伯嚭的同謀,逢同參與了對伍子胥的一切構陷和禍害,此時此刻,這個籠罩在他們頭頂二十年的政敵終於被大王擯棄,即將踏上生命的終點,逢同在長出一口氣之餘,也不免產生了一絲哀憐之情。

  畢竟除了被雄心壯志蒙暈腦袋的夫差之外,在吳國誰都能看出來,伍子胥對吳王的忠誠,所以,只要伍子胥不反抗,他們也得給這位老臣一點點體面。

  當接到「汝以此死」旨意後,伍子胥是痛心疾首的,他仰望陰雨綿綿的天空嘆息說:「唉!夫差啊夫差,我曾為吳國設謀破楚,南服勁越,威加諸侯,讓先王稱霸江淮。而你還沒確定為太子時,諸公子爭立,是我在先王面前冒死相爭,才讓你被立為王嗣。你繼位時還答應若能報父仇,就與我分國,我卻對此一笑而過,不指望任何回報,只望你能繼承先王之業,守住吳國。可現如今,你竟聽信諂媚小人的壞話,來殺害長輩,真是……真是……」

  隨後他又對趕來的被離苦笑道:「果然如你所料,大王還是容不下我,不聽我言,反賜我劍。」

  被離也曾暗暗勸他:「我聽聞楚國有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子胥何必自殺,不如率領舍人門客,殺出吳城,逃亡而去,保全性命。」

  「我乃吳臣,生為吳鬼,縱然流亡,又能去哪呢?」

  被離又勸說道:「封已至趙國,子胥不如也去投趙侯?」

  「封有封的命,員有員的命。」白髮老頭倔強地舉起屬鏤:「我的命,是它。」

  在拒絕被離的建議後,伍子胥便一直坐在亭內凝視著手裡的屬鏤劍,對它那鋒利的劍刃和做工精妙的獨角鹿劍柄讚不絕口。

  「我本以為自己會如同父兄一般,死於戮殺和車裂之下,卻做夢都不會想到,取我性命的,會是這樣一把小劍。當年夏桀殺關龍逢,商紂殺王子比干,如今大王誅殺老臣,只怕也要被比作桀紂之流了。伍員今日一死倒沒什麼,只可惜吳國宮闕過不了多久就要化作廢墟,姑蘇之台上長滿蔓草……」

  此言一出,在他面前跪了一地的舍人統統失聲哭泣,被離也掩面拭淚,為伍子胥的境遇不值。

  伍子胥何嘗不氣?在吳國三十年後,他已經完全不把自己當做楚人,而視這個新興的邦國為自己的故鄉了。對夫差,也含辛茹苦地扶持他登位,助他破越報仇,誰料卻遭到了最可恥的背叛。

  小人在堂,忠言逆耳,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雖然心疼吳國即將到來的衰亡,但伍子胥對夫差的情分,也已經完全盡了。他不恨吳國,卻恨夫差,恨那些小人,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寬容的人,以直報怨,以怨抱怨,一貫是他的人生準則。

  若換了十年二十年前,或許又是一出引弓接矢,夜過昭關,最後成功報復夫差的驚世壯舉,世人之言,青史之筆?伍子胥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胸中之氣是否舒暢,在乎的是大丈夫能不能讓世人敬畏。

  只可惜,他年已六旬,為吳國的興衰心力交瘁,再也沒有氣力做那些事情了。

  伍子胥自哀完了,大笑一陣後對被離、舍人們說道:「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如斯,我死後,汝等一定要在我的墳墓上種植梓樹,讓它長大能夠做棺材。再挖出我的眼珠,一左一右懸掛在吳國都城的北門和南門城樓上。」

  他慨然起身,走入雨中,仰面朝天,讓雨水與他悲憤的淚水交織在一起。

  「縱然到時候我的雙目已經腐爛枯朽,也要告訴我的兒子伍封,在吳國滅亡的那一天,不要忘了舉行家祭,好讓乃翁知道,吳國到底是亡於趙侯之師,還是亡于越寇的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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