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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國大司城樂溷回到商丘後,一直在著手準備此事——原本宋國是樂氏與南子共同主政,可隨著南子肚皮漸漸鼓了起,她便不方便再露面。於是她便藉口要進行冥想,與祖靈交流,從去年冬天開始就在毫社內閉關,縱使與人會面,也是躲在垂簾里。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一月中旬時,樂溷卻突然染上了時疫病倒了,如此一來,樂氏和南子便無法聯手操持宋國。

  一時間,讓宋公般親政的呼聲又在朝野上下泛濫,好在同屬於樂氏陣營里的皇氏站了出來,次卿皇瑗很熱心地讓人給樂溷延醫問藥,同時承諾會處理好宋國出兵援趙一事。

  「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他信誓旦旦地這麼說。

  然而一直在暗暗操縱宋國軍政的南子卻察覺出了一絲不妥:皇瑗調派的兵卒,主要是樂氏族兵,以及與趙氏關係友好的大夫之家,而且據她在宮中埋下的暗線來報,皇瑗近來與宋公往來甚密……

  她心中生疑,於是就在宋軍離開商丘的前夜,南子突然越過宋公,越過宋國正卿次卿,發布了一紙卜辭,她藉口占卜得到的回應是今日出師不吉,讓宋軍延緩出城!

  果不其然,這下宋公和皇瑗都慌了。

  這本來就是君臣密謀已久的事,宋公渴望親政,皇氏則對南子的「牝雞司晨」憂心忡忡,二人一拍即合,打算乘著樂氏兵卒外調時發動政變,控制南子,奪回宋國政權,同時也脫離趙氏的操控,恢復宋國獨立自主的大國地位。

  然而南子搶先看破他們的伎倆,於是宋公便仗著自己是國君,擁有大義名分,立刻夥同忠於公室和皇氏的那批人發動了政變,控制了宋宮和東城門,同時還向樂府、毫社發動進攻。

  南子已經控制宋國十年了,信徒遍布鄉邑,根深蒂固,那些政變者的力量遠不如她,就算樂溷奄奄一息,南子也有信心自己解決麻煩。然而就在她輕蔑一笑,想要稍微動動手指,就讓這場政變灰飛煙滅時,陣痛襲來了……

  當她被抬進密室時,商丘已經亂作一團,南子和樂溷都無法出面的情況下,已經有不少人倒向宋公和皇氏。更惡劣的是,有人背叛了南子,在外宣揚她名為聖女,實為蕩婦,與晉國趙卿私通……一時間,輿情也對南子極為不利,宋國的局勢變得未知起來。

  南子縱然有無數種反擊的法子,卻只能無助地躺在產床上,任由老嫗擺布。

  她心裡頓時生出了一種無力感。

  她在外人面前是神聖不可冒犯的宋國大巫,是高不可攀的子姓公女,可歸根結底,終究是個柔弱的女子。

  當懷胎十月時,南子才察覺到卸下那些頭銜的自己是多麼脆弱。

  「婦好也曾有過這般困窘麼?」她不由想到了另一個位高權重的女人,她的一位遠祖。

  南子翻閱過武丁時代的卜辭,裡面記載武丁的妻子婦好不但參與的政務,會見耆老,巡視王畿,她甚至有自己的封地,極為富有,遇上有戰爭時,她還會與武丁一同出征,夫妻二人一同屠滅不服的方國,載譽而歸。

  總之,婦好參與的事務甚多,凡是男人們能幹的事情,婦好都有所參與,巾幗不讓鬚眉,有時候她簡直就是半個帝王……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英武赫赫的女將軍,女英雄,卻死於產床之上。

  「甲申卜,殼貞:婦好娩嘉?王占曰: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嘉……出貞……王……於母辛……百宰……血……」

  當看到龜甲卜辭上出現這一段時,南子的心一下子涼了。

  她突然明白了,為何乳母曾嘮叨的:男人的戰場在城邑野外,女人的戰場在產床之上。

  相比於戈矛劍戟,染血的產床對婦好更為危險,對南子也一樣……

  「我會死在此處麼?」那讓人幾欲昏厥的疼痛讓她忍不住胡思亂想。

  「休要想他事!」老嫗又訓斥了一句,將南子驚醒過來,南子倔強地咬了咬牙,努力將自己拉回現實。

  是的,她看向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新生命正在甦醒過來,趙無恤的子嗣在她子宮裡瘋狂地踢打……

  只有將這個冤家順利生下,她才能離開這兇險的產床,回到她熟悉的疆場。

  而且只要能讓孩子活下來,趙無恤就絕不會對她置之不理,無論宋國的局勢糜爛到何種程度,南子相信,只要有趙軍支援,她都能翻回來!

  汗水在肌膚表面凝結,自她額際流下,南子用盡了全力,一如在桐宮頂上將她父親猛地推下一般。

  不同的是,那一次是為了殺死至親,這次卻是為了誕下希望。

  她捏緊了拳頭,嘶聲力竭……

  劇痛從雙腿之間傳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似被撕成碎片,又再重新組合。

  隨即,腹中猛地一空,有什麼東西離開了她的身體,讓她心裡又是解脫,又是空虛……

  南子無力地躺在床榻上,身下已經完全被她的汗水浸濕,雙腿深處麻木疼痛。喘息了十餘下,在旁人幫助下她艱難地抬起頭,殷切地看向她的乳母,想知道孩子的性別。

  「生男。」

  臍帶已經被剪斷,老嫗將新生兒捧在手中,她爬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但眼裡卻滿懷憐憫地回望南子……

  南子臉上的欣喜頓時凝固住了。

  那沾滿羊水和胎衣的新生兒,沒有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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