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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候的衛侯元好奇心極重,他就命師涓第二夜就呆在濮水邊,將那奇妙的音樂記述下來。師涓「端坐援琴,聽而寫之」,第二天又呆了一晚,一夜未睡,邊聽邊練習此曲,待天剛明,便演奏給衛侯元聽。衛侯聽到正和前晚聽到的一模一樣,頓時大悅,自以為撿到了寶。

  到晉國後,他便得意洋洋地讓師涓為晉平公彈琴演奏此「桑間濮上」之曲。然而師涓一曲樂還沒奏完,晉國的盲眼樂官師曠便按住琴弦制止說:「這是亡國之音,絕不能奏完!」

  他說這音樂乃商紂的「靡靡之樂」,是師延所作。殷紂王整日耽於酒色,沉湎於這種音樂之中,生活腐敗,不問政事,最終亡了國。殷紂死後,師延抱著琴逃到了濮水邊上,有人看見他投水自殺了,其魂魄不散,師涓一定是在濮水上聽到這支樂曲的。

  師曠是師涓極為尊敬的前輩,他說的話,師涓牢記在心。

  但衛侯現在已經不信邪了,他搖頭道:「師曠有言,說聞此聲者其國必削,決不可再彈奏!你由此封此樂二十年,可現如今,衛國已瀕臨滅亡,無所謂了,就滿足寡人最後一個願望吧,那樣到了黃泉,也能少一份念想……」

  「臣願為君上最後奏一曲……」師涓心中一嘆,逕自在地上做下,將包裹古琴的布扯下,但見擦得錚亮的漆木琴身,其直如矢的七根纖細琴弦。

  琴前廣後狹,象徵尊卑之別。宮、商、角、徵、羽五根弦象徵君、臣、民、事、物五種等級。後來增加的第六、七根弦稱為文、武二弦,象徵君臣之合恩。

  琴中樂中,亦有大道!這就是樂官的禮,也是樂涓苦苦堅守的東西。

  蒼老僵硬的十指頭撫上琴弦,就像戰士摸到了稱手的武器般,變得靈活起來……

  隨著樂聲飄飄,衛侯元仿佛看到,他繼位之處的雄途壯志,那時候的帝丘被玉樹鶯聲環曉,濮陽水榭花開得很早。他曾經多麼的驕傲,起朱樓,宴賓客,這衛宮的青苔碧瓦堆,他曾與無數男寵嬪妃們睡過風流覺……

  「是這感覺,是這曲調!」衛侯元解開了髮髻,灰白相間的長髮隨風飄蕩,他手持玉盞放聲大笑。仿佛重新活過一回,永遠沉浸在快活時光里,這靡靡之音的確很美妙,難怪會有人上癮。

  然而接下來,師涓的樂聲卻突然一轉,變得悲涼起來,這是當年衛侯不曾聽過的,他不由一愣。

  「音以清角最悲,其次則是清徵,清角之音我無法奏到師曠那樣的高度,可這清角,老臣這些年四處遊蕩,卻若有所悟。」

  樂曲中,依舊是奢靡的國君生活,誰料這番靡靡景象是那麼容易冰消!誰料一轉眼卻大廈崩塌。如今放眼高台之下,但見處處烽火,趙無恤吹著征服號角,操縱著鐵騎衝殺過來。他無力反抗,連已經商定好要娶的南子也投入了趙氏子的懷抱,一次次喪師失地,以至於眾叛親離,衛國的社稷岌岌可危,多少生死別離,皆因他的貪圖享樂而造成……

  《桑間濮上》本是一曲靡靡之音,當年師涓演奏的也是如此,可在師涓數十年的沉澱後,卻領悟了那一夜在濮水邊聽到的奇異音調,想要訴說的,其實是另一種心思。

  曲詞終於變得慷慨蒼涼,抑揚鏗鏘,這種老之將至,這種亡國之痛,讓高台上所有人聲淚俱下,無法掩抑了。

  「師延其實是想用此曲警告世人,莫要忘記大邑商的如何滅亡的!可惜,可惜世人卻誤會了他……老臣領悟到這一點時,實在是太晚了!」師涓自己也老淚縱橫,在彈完最後一個音調後,仰面而泣,隨即再重重一揮。

  曲終,樂盡,弦斷,血流。而衛侯元也面如死灰,隨即嘴角露出了一絲慘笑。

  「彈得好,說得也好!可惜吾等都不年輕了。」

  他高舉酒樽,將裡面的酒水一飲而盡,踱步到高台欄杆邊,看著已經深入衛宮的趙兵舉著火把,像一條火蛇般朝這邊殺來。

  這位窮途末路的國君,在這樣一個夜晚裡,注視著完全淪陷的邦國,背影是如此的孤單。他不甘,又不舍,但司命已經來了。

  衛侯元突然捏緊了胸前的衣襟,嘴角已經滲出了一絲血,呼吸沉重地說道:「也罷也罷,活了五十歲年紀,孤也算將邦國興亡看飽……」

  下一刻,他的口鼻血如泉涌,整個人摔倒在地。

  在亡國之樂的餘音中,在祝鮀和師涓的哭聲中,衛侯元,飲鴆酒而亡!

  第737章 曲終人散

  當年,項橐還只是個小小童子,鄉射禮時常跟著父親前往鄉社,乖巧地坐在最後一排,看大人們演戲禮儀,聽樂師吹吹打打。

  底層樂師比不了諸侯世卿家中敲打編鐘的樂官高雅,卻也有技藝不俗者,他們用饒、磐、築、笛、笙演奏曲樂,讓小項橐聽得津津有味,只覺得音樂是這世上最美妙的東西。孔丘不是說過麼,「樂雲,樂雲,鐘鼓云乎哉?」這意思是,音樂不只是簡單的鐘鼓等樂器發出的聲音,它還有陶冶人的情操的作用,所以「士無故不撤琴瑟」。

  項橐在禮樂薰陶下長大,及冠後,他在曲阜的家中也常備一套樂器,只是伴隨趙無恤出征在外時,身邊僅有一根笛子,在稍得喘息時坐在河邊吹奏一番。項橐想著等戰事平息後,能好好尋一名師,讓自己的樂藝更上一層樓,這不難,他是神童,學什麼都極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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