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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肥,你這是要做什麼?」季孫斯抱著女兒,冷冷地說道。

  季孫肥年輕得就像春天的嫩草,不知凜冬之寒,「我不願看父親死去,而我卻忍辱偷生,不如拼了吧!」

  「用什麼拼,怎麼拼?」比起衝動的兒子,季孫斯很冷靜,離死亡越近,他就越是冷靜。

  「季氏之宮的密室里還有甲冑數十套,兵刃弓矢近百,讓宮中豎人們穿戴上吧,吾等跟著父親一起殺出去!」

  「門外是善於用兵的柳下跖,他恨不得我親自去送死,好將我全族手刃,你這和帶著我的頭顱送給他做禮物有何區別?」

  季孫肥的所謂計劃從頭到尾就沒丁點可能性,但他已經管不了了:「城內一定還有季氏黨羽,一定還有對趙無恤心懷不滿的士大夫!說不定吾等能成功出城,去沂水,去齊國!我……我不想要父親死!」季孫肥說著說著卻哽咽著跪下哭了起來。

  兒子跪下後就顯得不那麼高了,季孫斯撫著他的頭說道:「肥啊,你覺得,生與死,哪個更難一些?」

  「當然是死,小子與阿妹都不願坐視父親死去!若要死,不如奮力一搏,哪怕最後死於亂箭之下,也比這樣窩囊地死去強啊!」

  季孫肥嘶吼著,卻聽到「啪」的一聲!父親一巴掌過來,將他打懵了。

  「糊塗!」

  ……

  季孫斯卸下了兒子手裡的武器,遠遠扔到一邊,看來被趙無恤扔進濟水裡溺了一通後,還是沒把他心裡那個天真的男孩溺死。

  「我可以死,但你們得活下來,季氏一族不能亡!」

  什麼是族?族者,就是湊,就是聚,有血緣延續的親人相聚而居。上湊高祖,下至玄孫,一家有吉,百家聚之,生老病死喜怒哀樂,血親們休戚與共,這便是族!

  個人性命與宗族存亡,哪個重要?

  放到兩千年後,或許很多人會猶豫一下,但在不抱團根本無法倖存的春秋季世,幾乎所有卿大夫的子弟都會第一時間給出答案。

  「當然是宗族重要!」

  若是為了宗族延續,個人死則死矣,只要能得到子孫的供奉和血食,他們就算做了鬼也能得到滿足,若是宗族滅亡,他們做鬼也會挨餓。

  季孫斯將女兒的小手塞到兒子手中,語重心長地囑咐道:「肥,我現在告訴你罷,活著比死要難得多,你祖父去世後,我便被陽虎和公山不狃架空,受盡了屈辱,但我活了下來,忍了下來,最後趕走了陽虎。季氏多難,現在輪到你來延續此族了。我會用我的死,換取你繼承季氏和卿位,雖然一切實權都將被剝奪,雖然會一直屈尊於趙無恤之下……」

  「不……不……」

  季孫肥在搖頭,銅燈架上的燭也在風中拼命搖晃,就像在一起搖頭勸阻季孫斯似的。

  季孫斯卻不再廢話,他將兒子和女兒一把推出門外,不許他們進來:「汝等要好好活著,趙無恤今日得志,但他一個晉國人,是不可能在魯國紮根的!等到一開春,他的敵人們,孟氏、公山不狃、齊國、衛國、鄭國、晉國諸卿都會對他發難,他遲早要走向滅亡。活著,忍著,等到那一天到來為止!替我見證這一切!替我在他身上踩一萬腳!」

  門死死關上了,但季孫肥知道自己一撞門就能開,他卻再也鼓不起勇氣去推,只能抱著自家妹妹跪地哭泣不止。

  漆黑壓抑的夜空中,突然飄起了星星點點的白晶。

  廳堂內,燭光閃爍,案幾倒地,一陣掙扎和撲騰後,一切歸於沉寂。

  等天色放亮,將哭暈過去的季姬送走後,季孫肥咬著出血的嘴唇推門而入,一抬頭,卻見白布高懸,吊屍一具,季孫斯已經懸樑自盡。

  這次,他選擇了慶父的死法,選擇了將他頸骨勒斷的白綾……

  豎人和婢女們驚恐的大呼小叫,而季孫肥只覺得,那匹布好白啊,就跟外面紛紛揚揚下起的雪花一樣白……

  「死了?」溫暖的居室里,趙無恤正在炕上和張孟談對弈。

  他瞥了一眼前來通報的闞止,他做事真的很麻利,趙無恤的要求是進入十二月前要將此事辦妥,可也不知闞止是怎麼嚇唬季氏的,才一天,季孫斯的死訊就傳遍了整個曲阜。

  一國正卿,就這樣被自己派遣一個家臣,輕而易舉地逼死了?

  雖然經歷過宋之亂,手底也多了幾條卿大夫性命,但這次也太容易了點,不是麼?想到一年前兩年前自己還要受他掣肘,不由感覺有點失真。

  趙無恤呆了片刻,隨後不動聲色地挪動棋子:「孟談,你來說說看,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張孟談朝剛進來的闞止和封凜微微行了一禮,這才繼續觀看棋盤,他對誰都很溫和,絕不樹敵:「侯犯去了費邑,子貢去了孟氏那裡,後續的棋路主君都已經定好了,仆臣怎敢置喙?」

  趙無恤又走了一步:「我指的是曲阜之內,季氏之死,要如何善後才不會激起輿情?」

  張孟談問闞止身後的封凜道:「不知城內對季孫斯之死反應如何?」

  封凜興奮地說道:「消息傳出後,舉城大震,所有人都一時失聲。」

  這是自然的,過去一個多月來,趙無恤向曲阜魯人展示了他的寬容,除了「戰死」的叔孫州仇外,在濟水畔與他為敵的大夫未殺一人,那些俘虜也全部收容。他開放三桓的府庫,分糧食給他們,同時進行整編安置,允諾開春前一定送他們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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