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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凡天下人有三種才能:生就魁梧高大,長得英俊無雙,無論少小年長,高貴卑賤的人見到他都十分喜歡,這是上等的德行。才智能夠包羅天地,能力足以分辨各種事物,這是中等的德行。勇武、慓悍、果決、勇敢,能夠聚合眾人統率士兵,這是下一等的德行。

  世上同時皆具這三種才幹的人並不多,而盜跖就是其中一個:他繼續了柳下氏的俊朗高大;有文才,辯駁得孔子啞口無言,還提出盜亦有道,今天的各種見解也無比新穎;他還有武才,一度是難纏的對手,被認為是天下善用兵者之一。

  這種人若是能降服,一定會成為趙氏的助力。

  可惜啊,盜跖太過桀驁不馴,非趙鞅這種強勢的主君不能壓服。

  無恤曾有意運作,但陰差陽錯,趙鞅還是沒能和盜跖見上一面就走了,於是這個擔子就落到了趙無恤自己頭上。

  趙鞅離開前的話猶在耳邊:「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盜跖若是離了魯國,離了大野澤,或許就成一個尋常之人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能用則用之,若是不能,這種桀驁不馴的大盜,還是早早殺了為妙!」

  無恤也不由有些頭疼:「老爹啊,你這可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

  於是他面色嚴肅了起來,也放下了將面前之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的心態,正襟危坐道:「是我失禮揣測了,既然如此,敢問子石真正的志向?」

  想要馴服一匹烈馬,不弄清楚此馬的性情是不行的,誰知道這次算不算趙鞅留下的一個考驗。所以無恤想試一試,但若是不能降服,那便只有用匕首殺掉一途了!

  第457章 天地之大

  仲春二月,太陽運行的位置在奎宿;拂曉時,建星位於南天正中;黃昏時,弧星位於南天正中。

  黃昏將至,盜跖望若隱若現的弧星輕嘆道:「神農時,居處安靜閒暇,行動優遊自得,萬民都和我一樣,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彼輩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沒有相害之心,這就是道德鼎盛的時代。」

  「所以我最初出奔後,還希望在大野澤里再造這樣的時代,但能耐有限,終究走錯了路,不攻邑破室劫掠糧食財物便不能維持手下眾人性命。我知道自己路走偏了,雖也有後悔,但手下的人越聚越多,竟無法回頭了。」

  無恤道:「我知之,魚和熊掌,不可皆得,我出奔魯國,參與政爭,更與齊人鏖戰,更多時候不是出於我願,而是形勢所迫。如果要追溯本心,我倒是更願意偕妻妾姊妹同游,縱馬於大原。」

  盜跖深以為然:「然,人生在世高壽為七十歲,中壽為五十歲,低壽不過三十歲,更有未成年而夭折者。除掉疾病、死喪、憂患的歲月,其中開口歡笑的時光,一月之中不過四、五天而已。天與地無窮,人之壽命則有時限。我聽說孔丘說過一句話,叫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拿有時限的性命寄托在無窮盡的天地間,其迅速消逝就像是千里良駒從縫隙中驟然馳去一般。」

  無恤手指輕輕敲打著酒案,人生在世,白駒過隙,許多哲人會苦苦思索而不得。可任誰也想不到,一個殺人如麻,被士大夫們恐懼唾棄的大盜,他居然也會思考這種終極問題。

  大概是盜跖從小在大野澤畔做野人自由慣了,稍年長被接到魯城,柳下季向他灌輸各種禮樂規矩造成的逆反罷。

  盜跖冷笑道:「可笑孔丘明明知道這一點,卻想用有限的時間去恢復無法重返的周公之治。一旦想通了,居於魯城廟堂,做一邑大夫老死於床榻者;或糾結於君臣之義,貿然盡忠尋死者;亦或是一生謀求權勢,死後卻依然是冢中枯骨的王霸諸侯者,都是些可笑之極的人。借有限的軀體遨遊天地,縱橫四海,使自己心境獲得愉悅,這就是我從魯城那座囚籠里逃出來的原因,以及想要尋求的志向了!」

  原來如此,他和莊子一樣,寧願做一隻拖著尾巴在大野澤泥地里亂爬的烏龜,也不願意被取殼後供奉在廟堂上做卜甲。

  無恤嘆息:「子石之志大矣,之前是我小覷你了,說起來,我在你眼中,大概是為了謀求權勢不擇手段,死後卻依然是枯骨一具的人罷。」

  「然!」盜跖眼裡帶著嘲諷:「小司寇有自知之明,雖然君在世人面前表現得仁德純孝,尊賢下士,但你與陽虎、三桓本質上並無不同。我雖然自命為大盜,也不過是竊人錢帛性命而已,可小司寇你!才是竊國的大盜啊!」

  從奪取甄城,到倒陽虎、擊群盜獲得巨大利益,最後是擷取了整個西魯,足以和三桓比肩,盜跖將趙無恤的歷程一一看在眼中。

  被盜跖點破,無恤也不惱:「人生在世,有諸般關係束縛,我這一生,恐怕是做不到子石這樣快意江湖的心境了。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如今的世道便是如此,實話實說,我的確有竊取西魯之志,而且我還想要你幫我。」

  盜跖騰地站起身來:「這與我的本心志向不同,之前種種無不是受你所迫,我為何要幫你?」

  無恤淡然道:「因為我不但要竊邦國,我還要竊民心!」

  ……

  二月,這是雨水的節氣,桃李始著花,黃鸝囀聲,鷹鳥變為布穀。

  春雨貴如油,細細的雨絲稀疏落下,在湖面上點出千萬漣漪,打濕了碼頭的木欄,落到傲然而立的君子髮髻、深衣上,卻並未打擾到兩人全神貫注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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