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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春身上穿著一件兒她最愛的紫色衣衫。尤氏記得這件衣裳去年的時候就見惜春經常穿著,如今上頭的暗紋都有些花了,半新不舊的。大抵是因為要畫畫的關係,惜春的腕子上並沒有帶著金玉鐲子一類,頭上也只是挽了個尋常的纂兒,帶著一兩多舊年姨太太在時所送的紗堆的宮花。越發襯出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

  她的神色稍顯冷漠,哪怕是看到尤氏過來,也只是起身行了尋常的禮。舉止淡淡的,一點兒也沒有嬌俏小姐的明媚活潑。

  堂堂的國公府嫡親小姐,竟然被榮國府養的跟庶出的姑娘差不多。饒是尤氏向來受委屈慣了,此刻也禁不住鼻子一酸。

  惜春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很是冷淡的問道:“嫂子今兒怎麼有暇過來了?”

  尤氏忙堆起笑臉,帶著兩分親切的說道:“你大哥哥發話,叫我接四姑娘回府住一段日子。”

  惜春一愣,旋即古井無波的說道:“不必了,我如今在園子裡住的很好。”

  這也叫很好?

  尤氏扭頭看了看惜春的屋子,有些不滿的抿了抿嘴。她往日裡同這個小姑子並不親近,也很少來這邊走動。哪怕是進園子,大部分時間也是去尋稻香村的李紈說話。偶爾過來兩趟不過是礙於情分,自然也不會留意打探。

  可如今看了藕香榭的格局,是園子裡最小的建築不說,大熱的天兒竟然連該有的夏冰都沒有——饒是迎春和探春房裡沒有,他們是庶女不配享用也還罷了。可惜春卻是寧府唯一的嫡親大小姐,怎麼待遇竟然也落得和榮府的庶女一樣?

  當初建園子的時候藉口教養惜春很是費心從東府劃了那麼多好處,可如今把東府的嫡出姑娘教養的通身沒一點兒氣派。

  尤氏有些不滿的撇了撇嘴。說句不像的話,賈珍房裡的姨娘住的都比惜春好。

  只是心裡雖然不忿。但尤氏是慣會忍耐的人,口裡自然不會說出這些話來。她有心和惜春弄好關係。便上前看了看惜春的畫兒,但見話長長的畫卷上繪的是榮府的省親園子。上頭竟然還有眾人結詩社,過年節的景象,不免開口嘆道:“四姑娘的畫兒畫的真好。你瞧著景色亮麗分明,人物栩栩如生。讓我立刻想到當時的情景了。”

  惜春面無表情,神色木木的。

  尤氏想了想,又開口說道:“只是如今天氣熱了,早上清涼的時候姑娘畫畫還好。這大晌午的日頭正盛,姑娘合該歇歇才是。”

  這話一出口,惜春還沒什麼反應。倒是引得一旁服侍的入畫滿腹牢騷的說道:“老太太親口吩咐的,不管冷暖,只管畫去。連去歲臘月里的時候還特特囑咐了一定要著緊作畫,要趕到年下十分不能便罷了。如今天色好好兒的,又沒凍手凍腳的,姑娘哪裡還有藉口不畫呢?”

  這是把咱們府上的嫡親大小姐當成那下九流賣畫的了?饒是姑娘能畫,她也得看看她配不配使!

  尤氏氣的嘴唇都直哆嗦,忍了半晌到底也沒忍住,含含糊糊的說道:“這也太過分了些。”

  惜春不防尤氏竟然當著她的面兒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免有些詫異的看了她兩眼。

  尤氏卻開口吩咐道:“銀瓶兒,你和四姑娘的丫頭一塊拾掇拾掇四姑娘的東西,寧府的馬車這會子就在外頭等著呢。你們老爺也在外頭等著,咱們收拾收拾東西,回家住去。”

  惜春原本對尤氏的舉止不以為然。可這會子聽到尤氏說“回家住去”,不覺神思恍然,心下悲涼。

  尤氏走到惜春旁邊坐下,攬著她的肩膀笑道:“論理說,姑娘是咱們府上的嫡親大小姐,本就應該在寧府住的。只是咱們府上也只有你這麼一位姑娘,當時大爺想著好歹這邊兒府上的老太太是保齡侯家的小姐出身,又最是個通透精明的老太太。由她來教養你們這些個姑娘原是最好不過的。竟也沒有想到如今的情況。”

  惜春的臉色微微緩和。

  尤氏繼續說道:“當年為了讓你在榮府這邊兒住的名正言順。你哥哥沒少話費。別的都暫且不說了,只說這建立省親園子一事兒。本來沒有咱們寧府什麼事兒,可老太太說教養姑娘費心費力,還得每個月給你二兩月錢。於是你哥哥為了給你壯聲氣,甚至還拆了咱們府中會芳園的牆垣樓閣,將園子直接入了榮府的省親園子。這會芳園在什麼地界兒,裡頭的裝修格局如何,想必我不說姑娘也明鏡似的。那可是老爺最喜歡的園子,可是為了姑娘的前程,為了姑娘能在榮府住的舒坦,老爺二話不說就送了榮府。說句不當的話來,這園子要是拿出去典賣,恐怕沒了十幾萬兩也下不來。這些銀錢折算成姑娘的月錢,別說一個月二兩銀子,哪怕是二十兩,二百兩,也足夠姑娘出閣的了。”

  惜春的神色隨著尤氏的話語越發動容。

  尤氏見狀,再接再厲的說道:“當年姑娘住到榮國府這邊的時候,我還沒嫁入寧府。後來聽老爺的口風,恍惚聽見老爺將姑娘託付這邊的時候,還特特給了老太太一千兩銀子做使費。因此並不是不關心姑娘。只是姑娘到底是寧府那邊的人,又在榮國府住著,老爺也不好太殷勤了反而對姑娘不好。其實老爺也早想著將姑娘接回府去,只是礙於老太太一直不好開口。要不是這次二太太的事兒鬧的實在大了,老爺也沒這個機會趁機開口,將姑娘接回去享福了。”

  言畢,又說了好些寧府那邊姑娘的閨房已經收拾出來了,衣裳首飾也都置辦妥當了,只等姑娘回去云云。

  這些話惜春都沒怎麼細聽,只是等尤氏說完這一通話後開口問道:“嫂子才剛說的二太太的事兒,究竟是個什麼事兒?”

  尤氏聽見惜春不經意中帶了兩分親昵的稱呼,暗暗自得。口中卻道:“這件事情說到底還得從去歲臘月姑娘們在園子裡賞雪作詩說起……”

  從姑娘們起社作詩,到賈寶玉帶著姑娘們的筆墨去北靜王府顯擺,再到林姑娘薛姑娘名聲被污,秦家怒而退親,賈母帶著王夫人寶玉去林府提親被攆出來,然後又傳出這些事情俱都是王夫人自導自演等等事情,一樁一件細細相扣,曲折離奇。饒是尤氏盡力說的簡單也費了一段時間。只等說完之後,口沫都幹了。

  入畫手腳利落的捧了一盞茶遞給尤氏。尤氏讚嘆的看了入畫一眼,將茶水一飲而盡。

  惜春卻依舊沉浸在這件事情當中。向來清冷淡定的面容如今一片吃驚詫異。

  “林姐姐和寶姐姐可都是二太太的晚輩,二太太豈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尤氏撇了撇嘴,不以為然的說道:“大抵是利慾薰心罷了。他們王家的女兒不都是這樣。前幾年的時候你璉二嫂子不也是包攬訴訟在外頭悄悄放印子錢?所以說為了姑娘的名聲著想,還是儘快同我們回家去罷。這二太太心思太毒,為了一己私利竟然連侄女兒和外甥女兒都不放過。姑娘繼續在榮府帶著,我們也著實不放心。”

  惜春冷不防聽到這樣的事情,早就驚的瞠目結舌,頓時也沒了主意。聽到尤氏如此說,下意識點頭應道:“既然如此,我聽嫂子的就是了。”

  尤氏心下一喜,立刻拽著惜春的手說道:“那妹妹快瞧瞧要帶著什麼東西走——只帶著你慣用不舍手的也就是了。其餘的東西,我和你哥哥也都為你置辦好了。即便現在沒有即刻置辦也是來得及的。”

  惜春很是感動的點了點頭。想到這等緊要關頭哥哥和嫂子都沒忘了自己,不覺心下一暖。指揮著房中下人開始收拾東西。

  尤氏看到惜春叫入畫將大觀園的圖畫也收起來的時候,有些不快的出口說道:“姑娘還帶著它做什麼?姑娘回府享受就是了,也不必替他們府上做畫工。這話說出天去,我們也是有理的。”

  惜春聞言,開口笑道:“這都畫了一大半了,都扔了我也捨不得。好歹也是我一年多的心力,還是拿著好。”

  尤氏聞言,又點頭說道:“既是姑娘喜歡,我也不說什麼。只有一條,姑娘回去的時候萬萬不可像如今一般。只閒來無事的時候隨便畫畫,陶冶陶冶情操也還罷了。”

  惜春聽見尤氏如此說,只覺得這個嫂子果然體貼溫厚。她本就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罷了,往日裡頗受冷落,竟沒見過如此熨帖在意她的人。不知不覺對尤氏又多了兩分親近。

  尤氏並未察覺到惜春的心裡波動,只是看了一眼屋內的丫鬟,不知想到了什麼,開口說道:“這屋子裡的丫頭都是慣服侍姑娘的。姑娘看誰服侍的好,就帶回家去繼續由她服侍。大不了我再送幾個丫頭進來做事也就罷了。主要還得姑娘覺得順心才是。”

  這話也是怕惜春到了新地方心裡膽怯。倘或平日裡服侍的人也都跟去了,小姑娘的心也能踏實很多。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尤氏也是很體貼周到的人。只是平日裡讓她甘心照顧的人並不多。如今惜春也是境遇太慘了,讓尤氏忍不住升起兩分憐憫之心。她也是快盡四十的人了,膝下沒有兒女傍身,賈珍又向來是個風流恣意的。平日裡尤氏在寧府過的也很孤單寂寞。如今接了惜春回去,雖然兩人目下還是有些淡淡的。但尤氏相信惜春姑娘也並不是個真正冷心腸的人。只要時日久了,以真心換真心,兩人依靠著也總比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好。將來再給惜春找個好婆家,要是自己也能借力一番豈不是更好?

  想到這裡,尤氏待惜春倒是越發親切了。隱隱間對她竟然還有一兩分母親照顧女兒的溫柔。惜春察覺到了尤氏的變化,只覺得心裡也越發安寧了。

  且不說尤氏和惜春兩個如何小心翼翼仔細磨合。榮慶堂中邢夫人聽了賈珍的話也是心中一動,脫口說道:“回老太太的話,我們這房也想接迎春丫頭回去住兩日。”

  賈母管不了賈珍的想法,是因為賈珍是寧府的人,如今榮寧二府已經是各立門戶,且賈珍又是賈氏一族如今的族長。賈母就是再想倚老賣老,利字當頭,她也無法左右賈珍的動作。

  可是邢夫人又有不同了。畢竟賈赦還是她的兒子,榮國府兩房如今還沒分家呢。自然也容不得大房造次。

  賈母冷冷一笑,當即冷淡的說道:“且不說你們大房如今住的地方憋仄窄小,能不能容下這麼多人。你老爺房中姨娘通房無數,你又是個不能管著他只能縱著他的人。你要接二丫頭回去,我還怕你們將好好的姑娘給勾搭壞了呢!”

  邢夫人聞言一陣氣苦怨懟。

  說大房如今住的地方窄小憋仄,可正經襲爵的老爺不讓住榮喜堂,反而讓二房的鳩占鵲巢。這究竟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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