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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元帝雖然才智高絕,城府深沉,但日常相處久了,也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每日都算計籌謀著。因此賴瑾的思維行事雖然簡單粗暴了一些,但恰恰合了乾元帝的口味。這才是賴瑾年歲雖小,但頗得聖上信任的最大原因。

  信手將面前的摺子合上,乾元帝將硃筆撂到硯上,直起身子,隨口說道:“如今江南官場的局勢,想必你爹爹也同你說過了。現下江南甄家走賈珍的門路尋你投誠,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看著賴瑾依舊沉吟不語,乾元帝擺手說道:“怎麼想的就怎麼說,朕恕你無罪就是了。”

  賴瑾立刻開口說道:“想必是聖上手段高明,前兩次肅清江南官場的舉動讓他們真切體會到了聖上的乾綱獨斷和不可冒犯。區區螢火之光又豈能與聖上爭輝,他們想要認輸投降也是可以理解的。”

  簡簡單單一句話,馬屁拍的震天響。乾元帝似笑非笑的看了賴瑾一眼,隱隱告誡說道:“說正經的。”

  賴瑾肅容一整,繼續說道:“自聖上登基之始,於民休養生息,於朝肅清吏治,於軍中抵禦外辱於邊境之外。聖上威嚴遠播四海,威震天下——”

  乾元帝擺了擺手,“別再囉嗦了,說點子有肉的。”

  賴瑾越發無辜的眨了眨眼睛,開口辯解道:“微臣所說之話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聖上不要總是打斷微臣的話,微臣思路都不清晰了。”

  乾元帝莞爾一笑,只好伸手示意賴瑾繼續。

  就聽賴瑾繼續言道:“兩番整頓江南官場,老舊勢力損傷泰半,如今已是螢火之勢,不足為慮。倘或在這種情況下,甄家等人還不曉得另尋靠山,也算不得是上皇最為信重的功勳老臣了。”

  乾元帝挑了挑眉,不以為然的說道:“你的意思是……”

  賴瑾接口笑道:“定然是這群人覺得先前的籌謀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甚至會在將來危急家族。心慌意亂之下,另尋出路也是有的。”

  最重要是前幾年西北大捷,乾元帝趁勢將軍中大權握在手中。正所謂手裡有槍,心裡不慌。換句話說,那些手裡沒槍的,心裡頭底氣自然不足。

  乾元帝微微一笑,隨口品評道:“言語遂粗淺了一些,道理還是可取的。”

  賴瑾默然不語。

  乾元帝自己又琢磨了一會子,見賴瑾依舊站在當地,只得開口道:“時候不早了,你暫且回去罷。”

  賴瑾躬身告退。出宮的時候,恰好是宮門落鎖之時。

  這廂賴瑾剛走,太子殿下便從偏殿走了出來,似笑非笑的說道:“父皇很信任小探花嗎?”

  乾元帝微勾唇角,開口說道:“賴瑾心智手段雖然比不得林如海和他父親,但卻是最忠心聽話的。能力不足可以調、教,難得卻是這一份心思,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麼通透的。更何況賴瑾最難得的便是他的好人緣,不論是功勳世家還是寒門子弟,賴瑾都能相處平衡。因此他在朝中雖然說不上話,但真正出事兒了,願意出手幫他的人還是很多。你不覺得這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太子殿下不知怎麼就想起了早些年賴瑾在聖上的示意下搬倒原吏部尚書李默成的事情。當時泰半功勳世家與寒門清流同時上書彈劾李默成。如此效率,連聖上都有些另眼相看。

  畢竟當日籌謀,乾元帝在交付李默成罪證之後,也擔心賴瑾人小式微,並不能搬動上皇的肱骨之臣。因此便想私底下示意一些心腹之臣出言相助。豈料還沒來得及示意親信下屬出面,賴瑾僅憑自己之力便勸說了大半朝臣出手相幫。如此交際能力,著實讓人無法小覷。

  況且憑藉此事乾元帝還成功的離間了功勳世家同上皇之間的關係。又精心籌謀幾年,方才有了如今的太平氣象。乾元帝對賴瑾多加寵溺,十分信任,也在情理之中。

  見太子殿下若有所思,乾元帝開口笑道:“入朝為官,能力手段是其一,能夠得到大部分同僚的好感也是一種實力。畢竟一人計短,再武勇的將士也抵不過成百上千的兵卒。賴瑾既然能憑藉自己周全之力,將周圍所有勢力結成一張偌大的利益交結網。讓深陷其中的人心甘情願出手相助,還能讓在外旁觀之人飛蛾撲火般的投入其中,倒也省了朕不少麻煩事兒。因此他雖然城府不如他爹,手段不如某些大臣,但是朕還是願意用他。只因為省心二字。”

  太子殿下細細思量,深以為然。

  “不論賴小探花如何折騰,這張網始終牽在父皇手中。父皇想什麼時候撒網就什麼時候撒網,想什麼時候收網就什麼時候收網。這麼想來,父皇才是最省心省力的人了。”

  乾元帝微微一笑,默然不語。

  他最欣賞賴瑾的一點便是他的通透伶俐。就比如賴瑾從未想過欺瞞聖上,也從未想過甩開他安插在賴瑾身旁的眼線探子。甚至還主動自覺地將他所安插的眼線留在身邊,讓自己能夠時時刻刻都瞭然明白他的所作所為,甚至連某些私事都不避諱。

  如此坦蕩無畏的舉止,才是乾元帝最喜歡的。

  蓋因賴瑾心中無私,所以才會如此坦蕩。蓋因賴瑾足夠忠誠,所以才能如此不避諱旁人。乾元帝從小長於後宮陰私之中,早就習慣了大部分人對於自己私密事情的遮遮掩掩,遇見賴瑾這種什麼都不在乎的,反而覺得希貴。

  而在賴瑾心中,所謂高高在上高深莫測的帝王不過是一個喜歡搞情報工作兼好奇八卦的萬年死宅罷了。篤定聖上並不會將自己的事情隨意亂說,因此賴瑾才毫不避諱。前世的工作已經讓賴瑾習慣了公眾面前無隱私,因此面對聖上的種種好奇心,賴瑾也毫無壓力的展現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雖然是九分真實一分做戲,但是如此坦蕩的尺度也是慣於遮掩的乾元帝從未見過的。

  君臣兩個一進一退,於長常年磨合之中找到了最為適合的相處方式。所以賴瑾能夠毫無壓力的賣萌裝乖,給乾元帝一種“我年紀還小我城府不夠我能力尚淺但是我足夠聽話”的印象,同時也在潛移默化的告訴乾元帝 “我想法簡單做事輕率你若是不提點我做錯了事你也不要怪我”的思維理念。於是時日長久下來,乾元帝也不知不覺的付出了自己大半的信任與寬容。

  心理層面的交鋒,真正得意的永遠都不是看起來霸氣側漏王者無敵的那一方。在這個所有人都專職宅斗政鬥的年代,水平不夠只能兼職的賴瑾還是磕磕絆絆找到了自己前進的方向。雖然這種方式在旁人看來比較……詭異?

  出宮回家的賴瑾自然想不到皇宮內的一對皇帝父子就著他這情況上了一堂“人際關係與成功概率”的理論分析課程。將心中包袱全部抖落給終極BOSS之後,賴瑾自覺此事已經不是自己該煩惱的範圍之內。於是回家之後吃了滿滿一大碗水晶蝦角做夜宵,然後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爬牆進入旁邊的將軍府,在演武場找到舞刀弄槍的沈軒。賴瑾隨意盤膝而坐,右手支著下巴觀看沈軒練武。

  彼時已至掌燈十分,天色有些昏暗。唯有耳邊刀劍破風之聲很是清晰。沈軒一副刀法舞弄完畢,方才開口笑道:“要不要也來一場?”

  賴瑾搖了搖頭,起身說道:“你若練完了就陪我走動走動。晚上吃的有點兒多,恐怕積食了。”

  沈軒隨手將手中長刀插到武器架上,走到賴瑾身旁笑道:“你還沒來過將軍府,我陪你四處逛逛吧。”

  賴瑾頷首應了。於是兩人並肩而行,在昏黃的燈光下開始逛將軍府。

  同時時刻刻都燈火通明,人情味十足的賴家相比,將軍府顯得有些冷清枯燥。大抵是因為其主人都不怎麼留在府上居住的緣故。府中的下人也都是當日聖上賜給沈軒的二十位奴僕。比賴家大了足足一輩和榮國府差不多的將軍府只有二十多個僕人,可以相信平日裡淒清蕭條到什麼模樣。好在沈軒並不在乎這些,也從來沒請過同僚來家裡吃酒唱戲,二十個人打點將軍府,也勉強應付的過來。

  兩人默默走了一會子,沈軒突然說道:“自西北一役後,我朝基本算是打散了北蠻人。聖上將北蠻左賢王扣留在京中,又派了很多官員去北蠻治理,想是下定決心要把北蠻變成我大業朝的另一個行省了。”

  此等大事賴瑾自然知曉,當下微微笑道:“怎麼,你覺得有些寂寞了?”

  沈軒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如今西北已經沒有仗可打,我去不去的也沒什麼意思。不過聖上上次找我談話,意思是想讓我去西海沿子。”

  賴瑾不知怎麼心下一跳,脫口說道:“你又不會泅水,你去西海沿子有什麼用?”

  沈軒搖頭說道:“我會。”

  賴瑾詫異問道:“你說什麼?”

  沈軒說道:“我會泅水,且水性還很好。我沒同你說過嗎?”

  賴瑾臉色一黑,硬邦邦的說道:“沒有。”

  沈軒只好解釋道:“還是我當年去西北路上的時候學的。當時山西正在發水,我同幾個乞兒被困在……”

  於是又將一部分早該塵封的往事說給賴瑾聽。每聽一次,賴瑾便覺得越發心疼。他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吃那麼多的辛苦,倘或事情發生在賴瑾身上,賴瑾不曉得自己還有沒有勇氣活下去。可是沈軒就能咬咬牙挺過來。月色下輪廓分明的一張臉,眼眉鋒利,眸光如刀,但是看在賴瑾眼中依舊是從前那般憨厚老實。壯碩的身子被裹在綾羅之中,賴瑾卻仿佛透過一身綾羅看到了那遍布軀體的可怖傷疤。一道一道都是拿命換回來的……

  賴瑾上前一步,輕輕摟住沈軒埋頭不語。

  沈軒愣愣的眨了眨眼睛,立刻反手摟住賴瑾。賴瑾有些難受的沉默一會兒,悶悶說道:“你要去西海沿子了嗎?”

  “聖上還沒下旨,不過言語中確實有這個意思。大概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情。”沈軒沉聲應道:“瑾兒放心,我一定會活著回來。哪怕是為了你,我也會活著回來。”

  賴瑾只覺得眼眶熱熱的。以前還不怎麼覺得,可是自杭州一行兩人交心過後,賴瑾總喜歡把兩個人綁在一起做事。哪怕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僅僅是呆在一起也好。可惜沈軒行伍出身,又得聖上器重,如今也遠遠沒到功高震主不得不留在京中榮養的程度。賴瑾也不可能因為一己之私罔顧沈軒的前程。

  所以文官和武將在一起,總會有這樣那樣的離別之機。

  賴瑾有些悶悶不樂的撇了撇嘴,只得囑咐道:“不論你去哪裡,記得要自己保重。別跟個瘋子似的打起仗來不要命。你死了可就活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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