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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寶玉和府上的各姑娘奶奶太太們也都送上一些。他們平日裡不怎麼出門,自然也見不到這些野趣又雅致的小玩意。送他們把玩就是了。”

  賴尚榮搖頭說道:“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他們未必稀罕。”

  “稀罕不稀罕是我的心意,左右也就這麼一回。”說著,看著前頭攤子上一個泥雕的全福老太太,賴瑾拿起來問道:“你看這個老太太像不像府上的老太君?”

  賴尚榮細細打量,那老太太面容慈祥,笑容和樂,果有兩分史老太君的模樣,不免頷首笑道:“是有那麼一兩分相似。”

  賴瑾笑嘻嘻的說道:“給我包起來,回頭送老太太去。”

  賴尚榮見狀,忍不住酸溜溜的說道:“好容易出來一趟竟給他們府上買東西了。你怎麼沒想想給你太祖母、兩個祖父祖母還有爹娘買些東西孝敬?”

  賴瑾回頭,衝著賴尚榮抿嘴直樂。

  賴尚榮有點惱羞成怒,佯怒斥道:“看什麼看,以後不帶你出來了。”

  賴瑾忍不住捧腹大笑,最後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看賴尚榮依舊板著臉,只得認輸道:“真是小氣。不過是想著先將府上的東西打點好了才能細心給太祖母和爹爹你們挑禮物。怎么爹爹竟急成這個模樣?”

  賴尚榮哼了兩聲,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了。方才訕訕的抿了抿嘴,抵死不認道:“要不是我說了這話,興許你就想不起來要‘細細挑選’了。”

  賴瑾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家老爹開始胡攪蠻纏,只得憋著滿腔笑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賴尚榮。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果然引得賴尚榮越發心軟,最終悶不做聲的將人一把抱在懷裡,胡亂揉了揉賴瑾的腦袋。

  賴瑾知道賴尚榮這便是變相道歉的舉動,當下笑的跟偷了腥的貓兒似的,也不理論。指著書鋪的方向說道:“爹爹陪我進去選兩本好書罷。”

  賴尚榮腳步一轉,立刻抱著賴瑾進了書鋪。賴瑾在內細細挑了些《西廂記》、《牡丹亭》等辭藻精妙的話本。賴尚榮沉著臉問道:“小小年紀,看這些雜書做什麼?”

  賴瑾笑眯眯說道:“並不是我自己要看,是買給母親打發時間的。如今年下白日愈短,也不能讓母親閒著無事總做針黹,那東西太費精力,做時間長了又得頭疼。看《女訓》、《女則》等又太過枯燥,沒有這些戲文讀來朗朗上口,滿口生香。”

  賴尚榮見此,這才不理論。

  一時間給孫氏挑了書籍,賴瑾又拉著賴尚榮往洋貨店裡躥騰。選了一副水晶眼鏡兒送給賴嬤嬤,又選了兩幅精巧別致的耳墜子送給大祖母和二祖母。走到街尾的時候還不忘挑了兩個鼻煙壺給兩個祖父。卻始終沒提及要送賴尚榮什麼。賴父乍開始還有些興致勃勃的期待著,至後卻發現賴瑾小子哪裡是要慎重挑選,他是壓根兒就沒有要挑選的意思。

  至此賴尚榮的臉色越發黑了。

  賴瑾卻恍若不見,見天色已晚,便催促賴尚榮快些回家。賴尚榮的臉色很不好看,卻又不想沖兒子發火,只得抱著賴瑾一路沉默回了賴家。

  路上的時候,賴瑾直覺賴尚榮摟著自己的胳膊越發緊繃,甚至摟的賴瑾身上發疼。歸家的時候也一語不發的逕自進了內院勸學齋,然後將房門“砰”的一聲關緊,看得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怎麼回事兒。

  孫氏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們街上去的時候遇見什麼人了,還是遇見什麼事兒了?”

  賴瑾搖頭,笑眯眯說道:“沒什麼事兒。我給大家買禮物了。這是太祖母的,這是大祖父的,這是二祖父的……”

  言畢,將禮物按照尊卑次序一一分給眾人。賴嬤嬤見狀,心中瞭然,開口笑道:“你給你爹買什麼了?”

  賴瑾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說道:“暫且保密。”

  眾人心中好笑,卻也曉得他們父子情意非比尋常,往日間便也有些笑笑鬧鬧的。遂也不以為意。只有孫氏一臉鄭重的提醒道:“聖人以孝治天下,你父親疼你到骨子裡,你可不能恃寵生嬌,反惹你父親生氣。”

  賴瑾這回倒是認認真真的點了點頭,孫氏見狀,只好說道:“快去勸學齋勸勸你父親去。”

  賴瑾聞言,先是轉身回了自己房間,不過片刻,捧著一個方寸大小蓋著黑布的箱子逕自進了勸學齋。彼時賴尚榮正在書房練字,瞧見賴瑾的身影,只冷哼了兩聲,便轉過頭去。

  眼角餘光掃著賴瑾吃力的將箱子放在桌案上。輕嘆一聲,腳步挪動至賴瑾身後,幫著賴瑾將那箱子放好。硬邦邦說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賴瑾也不答言,反倒是轉身將屋裡的門窗牢牢掩住,又將四角的火盆挪到桌案旁邊。這才拉著賴尚榮的手坐在那箱子旁邊。將那上頭蓋著的黑布小心翼翼地拿下來。只見方寸大小的玻璃箱子當中,靜靜立著一株幽然半綻的曇花。賴尚榮悚然而驚,脫口問道:“怎麼可能?”

  賴瑾嘿嘿一笑,將罩在曇花上頭的玻璃蓋子小心摘下,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幽香霎時間瀰漫在書房之中。賴瑾偷笑道:“曇花香濃品美,泡成花茶還能治療心悸失眠、心胃氣痛,父親現在有沒有覺得脾胃更通順一些?”

  賴尚榮戀戀不捨的看著曇花好一會兒,方才回神說道:“今日下午你竟是故意的。真是個故弄玄虛的不孝子。”

  說著,舉手狠狠打了賴瑾一個爆栗。火辣辣的疼痛感讓賴瑾的眼圈兒霎時間紅了,賴尚榮見狀,有不忍心的抬手揉了揉,最後軟綿綿的斥責道:“你今日這舉動可是不孝。倘或再有一次,我便家法處置。”

  賴瑾委委屈屈的吸了吸鼻子,撇嘴說道:“父親是越發不懂得風趣了。”

  賴尚榮冷哼一聲,開口說道:“你怎地不說你竟是越發頑劣難管了。如今也就是我這當父親的不願拘束了你方不理論,若是換了政老爺那樣嚴厲苛責求全責備的長輩——”

  賴瑾一時間噤若寒蟬,縮縮脖子,討好的猴在賴尚榮懷裡,學著寶玉扭股兒糖似的撒嬌道:“父親何其英明,父親何其大度,父親何其有涵養,父親何其有風度。父親可是風靡萬千閨閣少女的溫文儒雅探花郎,最是懂得何為閒情逸緻。豈是政老爺那等腐儒所能媲美的——”

  “休得胡說。”賴尚榮面容一肅,伸手拍著賴瑾的腦袋道:“對府上的老爺們要保持應有的尊重。不要讓外人議論我們家一朝得意,便忘主背恩。”

  賴瑾聞言,翻了翻白眼,越發耍賴似的猴在賴尚榮懷中,閉目充作死屍。

  賴尚榮也曉得自家兒子天性早慧,在外人跟前總是沉穩的小大人一般,應對得當,舉止得宜。也就只在自己跟前才能稍微放縱一二,遂也不忍太過苛責反而左了自家兒子的孩童心性。只稍稍提點了兩句,見賴瑾不愛聽,遂也撩開手不提。伸手拍了拍賴瑾的後背,轉而問道:“先說說你是怎麼讓夏秋季節夜半才開的曇花直到寒冬傍晚也能悄然綻放的?”

  賴瑾嘿嘿一笑,自得說道:“這花我可是伺候了好久,期間波折無數死了好幾株,只如今方才培育出來的。這株曇花大抵是今夜戌時(晚上八點)才能全部綻放,原本是想著等晚上曇花全開了再同父親一起賞玩,豈料下午橫生枝節,便只想著目下來送父親消氣了。”

  賴尚榮冷哼一聲,瞥了賴瑾一眼。見他臉上依舊還有些忐忑不安,方才伸手揉了揉賴瑾的髮髻,沉聲說道:“你這小子,竟將心計算到你老子頭上。看你老子愚笨不堪直直落入你的算計,很開心不是?”

  賴瑾越發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低頭做懺悔狀。

  賴尚榮原也是有些氣不過賴瑾方才舉動。只是他生性機敏,城府頗深,在看到那曇花的一瞬間也基本明白了賴瑾的打算,不過是欲揚先抑的一點子籌謀罷了。心中雖然還有些不順,但更多的卻是對自家兒子走一步算十步卻又不拘格局神來一筆的欣喜。

  兼之看著兒子少見的垂頭喪氣的模樣,更是越發心軟了。當下嘆息一聲,賴尚榮索性將人抱在膝上,開口提點道:“今日下午之事,雖然是你有心籌謀為共賞曇花做鋪墊。但手段太過直白且尖銳,倘或被算計之人並沒有那個心性等到後來,你一番籌謀豈不成空?”

  賴瑾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

  賴尚榮繼續說道:“更有賞曇花之事原本是驚喜美談,你卻在前橫生枝節,雖然是想要欲揚先抑,但若是估算錯了所算計之人的心性,也難免留下芥蒂,反而叫人不喜。”

  說著,最後理論道:“所以想要籌謀算計,要懂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要明白最難算計的並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你所要算計的人心。計謀之道本是小道,若無絕對把握,寧可棄之不取。要知道我等讀書之人,養就一身浩然正氣,最為信奉的便是陽謀。要堂堂正正,要請君入甕,要他心甘情願被你驅使卻又無法置喙你的一舉一動。你現在年歲尚小,即便是出些紕漏也可用少年心性不定頗為輕狂一語帶過。但等你成年或者步入官場之後,你的這點子小聰明愛算計便很有可能至你於萬劫不復之地。要知道我們這等子翰林清流,若是傳出個心性不定,長於陰私的名聲,可於大事無意。”

  說到此處,賴尚榮的神情變得鄭重起來。他知道自家兒子幼時早慧,頗有一番小聰明。然則這世間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少年英才太多。在那起子長於政治的老狐狸眼中,自家兒子所會的算計實在太過淺薄且容易被人利用。賴尚榮並不希望自己悉心教導的兒子最終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賴瑾自有記憶便在賴尚榮身邊承教,他兩世為人,即便是死的那一世也只有二十來歲,遠不到可以面對一切都淡然應對的地步。初臨異世,雖然還在襁褓之中,但依舊覺得彷徨不安。幾乎是生命中最忐忑的時候都由賴父陪著。因此心中對賴尚榮十分親睞且敬佩。如今見賴尚榮如此鄭重的告誡,立刻凝重應道:“父親放心,孩兒受教了。”

  賴尚榮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提點了幾句周全應變之語,方才將話題轉到曇花上,一臉驚奇的問道:“你還沒說,這東西究竟是怎麼弄出來的?”

  談到自己最擅長的植花種糙,賴瑾先前的忐忑與不自信一掃而空。眉眼張揚的笑道:“爹爹可知道為了鼓搗這一日花開我費了多少心神。大抵自前年盛夏的時候便開始嘗試,每日燒火龍保持玻璃花房裡的溫度,又得照顧到陽光灑水各種事宜,直到今次才算是小有成效。父親覺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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