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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衣人又道:“我來取捨弟的骨灰。”
白錦點了點頭,一旁的羅管家立刻轉身離開了待客的廳堂。
可走到門口的時候,卻碰上了一個小小的糰子。
“……少爺?”
西門小吹雪看了羅管家一眼,邁著小短腿跑進了廳中,一把抱住了白錦的腿。
自白錦出了一趟遠門回來後,這小傢伙就粘人得緊,喜歡不聲不響的跟在自家師父身後,白錦消失一會兒都不行。山莊裡頭一次有了客人,西門小吹雪也不懂這時候該不該出現,他只是好奇的看著這位忽然多出來的老人,目光清澈乾淨,繞是薛衣人也忍不住放緩了臉色。
很少有人會對一個天真懵懂的稚子疾言厲色。
白錦摸了摸小徒弟的頭。
“吹雪年幼不懂事,失禮了。”
這回換薛衣人答道:“無妨。”
白錦又溫聲對西門吹雪道:“吹雪,跟客人打個招呼。”
西門吹雪乖巧道:“叔叔好。”
薛衣人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道:“我這樣的年紀,已可以當你的爺爺了。”
小糰子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拉緊白錦的衣角,白錦低頭看看他,覺得小徒弟這倒不像是在害怕,只是有些認生而已。
他便也笑道:“他從小到大不曾離開過萬梅山莊,很多事情都沒有見過,待他長大些,還是要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別說小孩子沒見過爺爺輩的人,吹雪如今連同齡的孩子都不認識一個。
薛衣人贊同道:“一個出色的劍客,是不能只在家埋頭練劍的。”
每一個江湖人都會理所當然的認為,劍客的晚輩也同樣會成為一個劍客。
白錦不置可否。
薛衣人沉吟一會兒,忽然道:“你這樣年輕的大宗師,也難怪他會輸給你。”
他一眼便看穿了白錦的境界,豈不就是意味著——他也是個大宗師境界的高手?
白錦並不如何驚訝,他只是道:“他的劍很快。”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那位黑袍客,那位薛笑人。
薛衣人沉聲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很快,卻還不夠快,他之所以不夠快,是因為我。這本就是我的錯。”
薛笑人卡在宗師巔峰許多許多年,多年下來境界依然毫無寸進,最終逼的他只能裝瘋賣傻來逃避現實,劍道也逐漸入了魔……這一切的一切,又如何與薛衣人無關?
“所以你才遲來了兩個月?”
“是。”
白錦口吻篤定:“你受了內傷。”
薛衣人毫不在乎道:“不錯。”
白錦道:“你來這裡,不僅僅是為了取回他的骨灰。”
薛衣人厲聲道:“不錯!我不僅來帶他的骨灰回家,我還要來見識一下殺了他的劍。”
白錦搖了搖頭:“我從未與大宗師境界的高手交過手,因此也一直很期待這一天的來臨,可我卻不想與一個有內傷的人交手。”
薛衣人嘆道:“我是他的心病,他亦是我的一塊心病,如今這心病被拔除了,我卻覺得心口仿佛被剜去了一塊兒肉。今日我來萬梅山莊,就是為了結我的心魔。”
心魔。
薛笑人死後,尤其得知了薛笑人裝瘋賣傻大半輩子背後的作為後,薛衣人多年的心病終於化為心魔,內力激盪中,原本穩固的境界數次險些跌落至宗師……
所幸,他最終還是穩住了自己的心靜,千里迢迢來到了萬梅山莊。
白錦靜靜地看著他,良久,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道了一聲:“請。”
他又低頭囑咐西門吹雪道:“吹雪,你在這裡等我。”
小吹雪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靜靜地看著兩個白衣人一前一後的從門口處消失,也不知小小的腦瓜里都想了些什麼。
白錦引著薛衣人到了梅樹林。
若是要在山莊比劍,沒有比梅樹林更安靜、更適合交流劍道的地方了。
兩個同樣一身白衣的劍客,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
無需多言,出劍便是!
薛衣人的劍,比薛笑人的劍更快。
他的劍,是真正無影無蹤的劍,誰也看不出這一劍是如何出手,又是從哪裡刺過來的。
江湖之大,又怎會沒有比薛笑人的劍更快的劍?
若當真這樣認為,未免也太小看了這個江湖!
白錦想起了與石觀音的那一戰,石觀音的速度也很快,身法靈巧,招式詭異,在生命最後的一戰中,石觀音成功將“極快”轉化為了“極慢”,可今日薛衣人卻用他的劍告訴他,快的極致還可以是更快!
快,對於一個劍客而言,又怎會有“極致”一說!
白錦的劍動了。
似慢非慢,似快非快,劍的軌跡仿佛融於天地自然之道,他的劍術,已摒棄了在大唐江湖習得的劍招。
他不需要。
他的劍道,不應該被劍招所局限!
無形勝有形,無招勝有招。
他們僅僅過了一招。
一招,即是一劍!
又是一劍!
又是令天地失色的一劍!
龐大的劍氣激烈的碰撞著,有一部分相互抵消,卻有更多的劍氣在僵持過後便向四周迸裂,恍惚間,白錦似乎聽到了西門吹雪的腳步聲!
他的劍頓了一頓。
就在這一瞬間,薛衣人的一縷劍氣鑽進了他的心口,傳來鑽心的疼痛,下一刻,一招鎮山河已穩穩噹噹地落在了梅樹旁的西門吹雪的身上。
西門吹雪怔怔地看著場中的兩個白衣劍客,梅樹下,兩個人,兩把劍,白衣玄劍,讓小小的孩子目眩神迷。
他甚至看不見落在身邊的半透明劍柄,滿心滿眼都是兩個絕世劍客的身影。
薛衣人已撤了劍!
白錦也撤回了他的劍!
薛衣人看著白錦明顯比之前蒼白了幾分的臉,嘆道:“你分神了,這一戰,不能作數。”
白錦冷冷道:“這一戰,本就不能作數!”
只因薛衣人受了內傷,這一戰從一開始,白錦就沒有把他當作一個真正的生死決戰來全力以赴。
薛衣人又嘆道:“我不僅受了內傷,我的人也已經老了。”
許久不曾與這樣的年輕人交手,因此直至今日,薛衣人才真切的意識到自己已經老了。
不是劍術上的,是心靈上的。
白錦不解道:“我不知道你的心有沒有老,可我知道,你的劍沒有老!”
薛衣人大笑,他忽然一掃之前的鬱氣,眉宇間滿是自信與自傲,如一柄出鞘的利劍!
一把,絕世好劍!
“不錯,我的人雖老了,我的劍卻永遠不會老!年輕人,若是得空,歡迎你來我府上做客,我必定掃榻以待。”
白錦鄭重道:“好。”
薛衣人走了,他臨走前,白錦對他說:“薛笑人沒能贏過你,是他一生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