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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羽之宮。五色妖姬端著重新熱好的湯藥,剛剛繞過那扇幽蘭畫屏,就看見身形單薄的銀髮青年站在窗邊,連外袍也未披著,仿佛是在看露城久年不散的霧夜。

  他聽到五色妖姬的腳步聲,沒有回頭,只是若有所思地問:“方才地面一直在震動,是發生了什麼嗎?”

  “好像是火焰魔城那邊傳來的。”五色妖姬一邊回答著,一邊將藥碗放在桌子上,轉身到木架上取下一件雲藍繡月的外袍給青年披上。

  “火焰魔城……”鳳遙重猶自沉思著。

  “少吹些風,對……你不好。”五色妖姬猶豫了一下,還是勸了勸,又將桌子上藥碗重新端起,遞到青年手邊。

  鳳遙重微微點了點頭,接過了藥碗,坐在桌子邊,剛舀起一勺,他忽然皺了皺眉,抬頭看向五色妖姬。

  “這藥……”

  她是忘記了,當初的鳳遙重也是中原的一位名醫,雖然已生疏了許久,但草藥的氣味是不會忘的。

  五色妖姬不知該怎麼解釋才好,幸好鳳遙重並未說下去,只是將藥喝了下去,過了一陣,才忽然道:“五色,你有過孩子嗎?”

  “奴家沒有親生的孩子。”五色妖姬沉默了良久,低聲回答道。

  “吾在昏迷的那幾天,總是反反覆覆夢見小時候母后抱著我坐在花園裡的場景。她生下我以後,身體也一直不好……記得小時候每次看見母后喝藥,吾就會覺得很難過,可是母后對吾說,看著吾喝藥,她更難過。”

  五色妖姬道:“世人常言,母子連心,也許就是如此。”

  鳳遙重笑了笑,然後拉緊了披在身上的外袍,將腹部掩在衣袍之下,目色溫柔如窗外朦朧月光:“吾從未想過會有孩子,照顧烈雪的時候常常就會想,要是她真是吾所生,該有多好……”

  “奴家以前也聽一個朋友說過,”五色妖姬似乎是想到了很久遠的事,神色有些恍惚,“他說,愛有很多種,而孩子就是彼此相愛的延續。那時,我對他的說法不屑一顧,只覺越愛越恨,越恨越愛,痛徹心扉,凌遲血肉,酣暢淋漓,方才快活。”

  “後來呢?”

  “後來?恨過,愛過,再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感情,待泥銷白骨,什麼也都不存在了。這世間若真的能有什麼可以證明那樣虛無縹緲的感情,或許真的只有如他所說那樣了。至少,這是因為你們曾經在一起過。”

  青年喃喃道:“曾經,在一起過……”薄紗飄搖的床幔,溫柔的異瞳,雪峰上的黑髮少年,滿園花樹下的黑髮魔者。

  “何曾忘記,又何曾恨過……”良久,他站了起來,“永遠都只在過去,永遠都不會在將來。”

  又重新走到了窗邊,眺望著火焰之城方向,鳳遙重低聲說:“若它甫一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殘破不堪的大地,該是怎樣失望難過。”

  五色妖姬道:“殘破不堪也好,失望難過也好,總是可期的未來。”

  “總是可期的未來,”鳳遙重轉過頭來,笑著輕輕頷首,“這樣僅存的一點時間,假使能以一個註定要留在過去的人來交換,在那個無可預見的未來中,也許真的會有一絲的光明存在。”

  從火焰魔城那裡傳來的震感越發強烈了,園中的樹木不自然地擺動著,深綠蒼翠的葉子不合季節地紛紛落下,轉瞬鋪滿在霧氣浸沒如水的道路上。

  遙遠處,魔龍的嘶吼聲隱隱約約傳來,仿佛是在做什麼掙扎一樣,不一會兒又安靜了下來。

  五色妖姬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端起了桌上的空碗,她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打算讓青年好好休息一會兒,突然間一陣比以往更為強大無匹的魔氣在逐漸靠近過來。

  那道熟悉的黑影從燭光映照的幽蘭詭艷間迤邐而來,凌駕眾生之上,凡物為之屈膝卑顏。長曳及地的黑袍如聚散蔽月的夜雲之海,天工錦緞似昳麗的烏黑長髮一傾而下,奔如流瀑,羽冠鑄金,莊嚴華美,仿若一尊極盡造物神筆的雕像,一筆一划皆是驚嘆。

  他似笑非笑,神情倦離這世間,又有踩踏眾生的睥睨氣魄,向正望著自己的銀髮青年伸出一手,璀璨紅石耀如日芒,聲音極盡魔魅:“隨吾,回魔皇宮殿。”

  作者有話要說:  伏嬰師:知道為什麼我的工資比你高嗎?

  斷風塵:???

  伏嬰師:因為我從來不多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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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雖然沒砍,但是身體還是能先用意識操縱的,跟當初用朱武打恨長風同理。

  ☆、第五十五章

  如霧,如露,如電,如朝露。散開還聚,如是浮生。多少人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漸漸沒入未知的黑暗深處。不知所為,不知來處。她一路與這些影子逆行著,一張張人面上皆覆著相同的半張銅面,鈷藍紋路模糊在霧裡如幽玄之花。

  記憶永不是真實。

  她下意識攔住了一個影子,伸手摘下對方的面具——

  蒼白冰冷的面容出現在眼前,悔恨交加的心境再次湧現。

  “玄影……二哥……對不起……”

  又忽然,那面容似笑非笑。是夢魘?是愛憎?還是糾纏不清的回憶?

  痛楚扼住呼吸,手中的面具落下,腕間灰暗的珠子漸漸流轉起了淡淡的赭紅。

  剎那間,如碎石投水,面前的影子像是漣漪似地模糊起來,耳邊一聲女子的幽嘆傳來:“自愛殘妝曉鏡中,環釵漫篸綠絲叢。”

  她身一震,欲回頭避開,卻又忍不住再見一眼早已忘卻的人。

  皓腕覆青雪,紅顏銷黃土。入眼的,是一襲碧水衣袖拂清波而來,色如初桃善窈窕。

  她不覺對上一句:“生年虛負骨玲瓏,萬恨俱歸曉鏡中。”

  那笑還似當年音容,一隻素手纖纖回腕,欺身而上,欲拔她鬢邊銀簪,遂以一個回身繞步,繞過來者腰間,反將那追月流雲的手回扣在掌中。

  碧水含桃,明眸瀲灩,掌回雲手不絕,一時難分伯仲,幽弱之聲道:“須臾日射燕脂頰,一朵紅蘇旋欲融。”

  “君子由來能化鶴,美人何日便成虹。”她也似當年意氣驕縱,卻知來者已是枯骨入九泉,未得銀簪斂妝容。

  最後一個迴旋騰身,她抓緊那手,心裡一陣悵痛,便拔了鬢邊銀簪,再抬頭看去,面前哪是紅粉骷髏,這一身粉衫亂發,神色驚惶,正是當年的孤月。

  涓涓血紅自簪尾雕琢的桂枝銜月處滴落。

  “啪嗒——”

  “咚——”

  屋裡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

  一根木柴靜靜躺在墩子上,劈下的斧頭歪著砍進了墩子邊,咬著一根草莖的少年驚訝地望了一眼緊閉著的木窗,撓了撓頭,邁開步子朝門口走了幾步,又心有顧慮似地停了下來,轉過去沖那邊樹下正在下棋的兩個人喊道:“喂,如月,弦首,她好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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