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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擋在奄奄一息的女子面前,伏嬰師不得不開口道。

  凌駕於他們之上,視一切如螻蟻的目光移開了,醞釀著足可取命的宏大氣勁的手掌收了回去。在幾近將人窒息的威壓之下,那位魔神抱起了昏迷不醒的青年,質問中猶帶雷霆怒意,只消一言,便能裂山摧石。

  “又要替她求情?”

  手捧盛有剛取出的三魔魄的木盒,屈膝跪地的咒術師不卑不亢:“替獵物求情的,向來都是打算完整剝皮的獵人。”

  “當日吾說過,三魔魄之事從長計議。”

  “是屬下求快了。恕屬下直言,不取少君身上的三魔魄,先代容器斷無復活之可能。主君之身恐怕已……”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了:“從今往後,未經吾之允許,不准動他。”

  片刻,伏嬰師低下頭:“屬下遵命。”

  終於,至高的盛怒稍有平息了。那個被抱在懷中的青年似乎動了動,低聲說了句什麼。

  伏嬰師顯然沒有聽清楚,但是棄天帝聽到了。

  那句話落下後,剛剛才抓住衣襟的手,無力鬆開之後垂了下去。青年渾噩的意識里又一次分不清抱著自己的是誰了,說著些含糊不清的話。

  荒謬而不可理喻,要訴說的對象,絕非是此刻的他。

  青年容色慘白,連動人的眉目也印著深深的痛苦傷痕,越見,越如雪如煙,將聚將散,消融在無數記憶中。

  消遣,容器,工具,每一個都曾是他看待鳳遙重的態度。真正意義而言,只有視作半身,才勉強能夠認同。

  而這樣的態度,卻不知從何而來。袖間掩著的銀藍刻印在手臂上若隱若現,黯淡的光輝被黑氣蠶食著,如飄搖的燭火。

  在邪族王宮醒來時那天,從枕邊滑落到地上的兩縷交纏的黑白髮絲,伴隨著模糊不清的話語,越發清晰鮮明。

  “好,吾就在這裡,哪裡都不去。”

  豈會在意這種承諾?又是何時需要過這樣的承諾?不過是一段意識擾亂後的虛假溫柔,竟也能留戀難捨至今,猶如生死離別,荒唐可笑。

  本就對世間污穢眾生有著過於泛濫的憐愛之心,在對待所謂的半身時,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從未這樣厭惡過那個背離天道前的自己,甚至於厭惡那個自己碰過鳳遙重。

  唯一沒有厭惡的,是此刻懷中的人。

  地羽之宮內,五色妖姬小心翼翼地將青年的手腕放回到錦被中,生怕這件已滿是斑駁傷痕的瓷器一不小心就要徹底碎掉了。

  她是被伏嬰師從醫座帶來此處的,然而將她帶到這裡的咒術師卻不知為何退了出去,留她一個面對前所未見的可怕魔者。

  那具身軀明明應該是魔龍之靈的,此刻卻全然不是魔龍之靈應有的氣勢。這是一個讓所有魔者都會忍不住要屈膝跪拜的強大存在,只要面對,就永遠不敢抬起頭與之對視。更遑論,還要施展她本就尚在鑽研的淺薄醫術。

  但是床榻上青年的狀況讓她不得不拿出平生所學來竭力施救。

  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也無法想像這樣的情況。背後注視的目光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令她冷汗潸潸,不亞於因過於疼痛而蜷縮起來的青年。她顫抖著為青年一次又一次擦拭汗水,卻始終無法找到令他如此痛苦的根源。

  終於,那道背後注視她的目光移開了。

  一陣不耐的袖風橫掃,讓她險些跌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那個黑色身影重新扶起了青年,魔龍之氣一時間溢滿在整個房間裡。五色妖姬忽然想起多年前一個叫做范淒涼的女人,兀自笑了笑。

  然後,她聽見那個微若細羽落地的聲音從魔者懷中傳來。

  “我若走了,把離兒留給你,好不好……”

  那雙迷濛交雜著痛苦的異色瞳里,映出的不是黑髮的魔神,而是那日在地羽之宮裡溫柔吻過臉頰的白髮神明。

  “誰准你走?”

  源源不絕的魔龍之氣,如泥牛入海,不見蹤影。

  意識游離之間,青年伸出手,徒勞無功地划過精美的寶石手飾。

  他說:“是……我答應過你的……”

  然後又說:“你也答應我一次罷……”

  這一次,滑下去的手被緊緊握住了。

  整整一夜,無人能眠。當魔源取出那一刻,守在外面的伏嬰師似是有意反對,卻被不容拒絕的威嚴聲音駁回了。

  明明最初就能救他,為何要到最後一刻才出手?五色妖姬看不懂那位被伏嬰師恭敬稱為魔皇的存在,凡世所有情感皆不存於其眼中,厭離世人,高高在上,偏偏,又有一人能將他困住。

  著實諷刺。

  那位魔皇等到青年呼吸漸漸恢復後,丟下一句“好好照顧他”,才轉身離開。

  依然微弱,掙扎在生死一線之間。

  五色妖姬坐在床邊,握住青年的手,輕輕理開他鬢邊被汗水打濕的銀髮,又轉身去拿了一方乾淨的絹帕,揩拭他唇邊的血跡,還有掌心被指甲嵌入過的傷口。

  她在很久前也曾見過那個愛笑的少年,看著他一點點長大,回到魔界,成為邪君,走過滿是荊棘的路途,終於滿是傷痕的躺在這裡,如自己漫長生命中的那些人一樣,也要離開了。

  若是朱聞挽月見到了,不知該如何煎熬。

  一連數日,都是她在不眠不休地照看昏迷不醒的鳳遙重,稍有不對便趕緊往外面去通知伏嬰師的式神,之後,那位魔皇就會來。

  五色妖姬不知對於那位而言,這個昏迷不醒,毫無威脅力的青年究竟是怎樣的難題,以至於那張只屬於壁畫中隔絕世間七情六慾的莊美面容上,也會不經意的皺眉。

  她猶豫過許多次要不要告訴對方有關青年身體的一些異樣,但在看到青年時常因魔龍之氣而無意識護住腹部的動作後,選擇了沉默。

  離兒是個很好聽的名字,不知道他給那個孩子的全名取作了什麼。

  第七天的夜裡,五色妖姬端著熱好的湯藥經過花園,看到了那個獨坐在月夜寒霧裡的銀髮青年,如一株即將衰敗的曇花,留有最後一點點碎玉似的殘光孤影。

  他說話的聲音沙啞不堪,微微笑著的模樣像是蒙著霧的月華,清輝如螢,“這段時日,謝謝你了。”

  她在昨天,還以為鳳遙重再也醒不過來了。或許是和昨夜那位魔皇又來過有關,又或許,是他那天說的,要把離兒留下來,才又醒過來了。

  不論是哪個原因,她都要把這段時日來發生的事告訴鳳遙重。

  銀鍠朱武領兵率鬼族先鋒出征中原,大敗東瀛,阿鼻地獄島,更屠絕東瀛先鋒營,以儆效尤。魔界四先鋒與玄宗和真龍妙道勢力對峙於九巒峰,更有軒轅不敗從中周旋四方,攪亂局勢,一時間中原大亂。

  “萬血邪籙,將要開啟了……”鳳遙重放下了藥碗,神色渺茫。

  夜露深重,五色妖姬見門還開著,想到青年如今的單薄脆弱,便要去關,沒想到才剛剛走到門口,一道由遠及近的熟悉魔氣讓她下意識連忙伏下身來,屈膝行禮,不敢去看那雙紅藍異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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