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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弄的成功令棄天帝甚是愉快,他摟住這具再次有了些許生氣的身軀,品味起了內中所剩無幾的美妙。
“僅為表象所惑的你,單單只是幾句吾不記得話,就難忘至此嗎?”緊緻溫暖的內里比以前更加熱情主動,紅色的瞳中一片幽暗,“那個吾,也這樣享受你嗎?”
“不……不是的……”
分不清是惡意的取笑還是質問,不堪忍受的青年只是迷茫地搖著頭,徒勞無功地去摳抓身下堅硬的地面,被迫在繼續沉淪在這場痛苦的情事中。
是一樣的嗎?還是僅僅只是一個幻象?究竟哪一個才是幻象?無力地伏靠在冰冷的地上,鳳遙重恍惚的意識里,每一次側過頭看去,都是曾經溫柔抱著自己的白髮神明,低下頭要吻他。
“遙重……”
如受蠱惑,渾噩之中,青年伸出手抓住了環緊在腰間的手臂,就著腹背交疊的姿勢想要靠在對方的懷裡。
但又在下一刻,變成玩弄人心的黑髮魔神。
“好好看著吾。”
痛,已分不清是身上還是心裡,眼前陣陣發黑,唯有迷茫而無助地請求著所愛的神明:“別……離我太遠了。”
回應的,是一聲低沉的笑聲。
真正交繞在銀髮之間的,是濃墨似的深黑,還有撻伐貫穿在身體中的劇痛,到了最後,再也支撐不了,為一片黑暗所籠罩。
一片明綠清透的葉子落在了緊閉的眼上。
鳳遙重睜開眼,入目所見,是一片朱紅蒼碧的花林,仿佛時間回到了幼時還在蹣跚學步的時候,四周寧靜而祥和。
走在熟悉的花園裡,卻見不到一個記憶中的身影,猶如冥冥中誰在呼喚一樣,他不由地停在了一棵最難忘的花樹下。
他認得這裡。
流明如火的霰情花瓣紛紛落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趴在花樹盤根錯節的根部,小聲地抽泣著,那聲音傷心極了,猶如一隻被人丟棄的小黑貓。
明明是微弱得聽不見的哭聲,偏偏揪緊了鳳遙重的心,似乎那雙抓在樹根上的小手也抓住了他的心一樣。
心中莫名的酸澀讓鳳遙重快步走到了那個孩子的身邊。
聽到靠近的腳步聲,幼童膽怯地抬起頭來,望向俯身看著自己的人。
鳳遙重也看清了他。
這是一個不過一兩歲的男童,黑如絹綢般的細軟長發披散在背後,尖尖的耳朵像夏日初露的嫩紅菱角,肉肉的小臉圓圓的,像是剛出蒸籠的小包子,細嫩白軟,讓人忍不住想要捏捏,又怕惹哭了他。
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著,垂掛的晶瑩將落未落,下面藏著一雙與鳳遙重一樣的細眸,含著水光瀲灩。孩子揉著泛紅的鼻尖,小心翼翼又依戀地望著面前的鳳遙重,不時抽氣幾聲,顯然哭了很久,有些岔氣了。
這孩子害羞極了,見鳳遙重一直看著自己,不由低下頭,拉了拉衣角,不安地絞著小手,還有點哭腔的軟糯聲音問:“對,對不起,我……我吵到你了嗎?”
鳳遙重搖了搖頭,不知為什麼心裡一陣絞痛,輕聲道:“你是誰家的孩子啊?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哭呢?”
明明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孩子,卻給他的感覺那麼親密,仿佛他們已經在一起相處許久了。
那孩子聽了,鼻子一酸,豆大的淚珠像斷了線一樣從金藍異色的瞳里啪嗒啪嗒地滾落出來,委屈極了:“我,我……我沒有名字……”
他說著,又揉了揉已經紅腫的細眸,眉間的硃砂痣越發紅艷起來。五官精緻靈艷,美得像是畫上的仙童,明明還這般小,卻可以看出日後的不凡。
不等鳳遙重再問,孩子就抽噎著說:“你……你和他,都沒有給我取名字……”
這句話仿佛一記鐵錘敲在了心上,痛得鳳遙重難以呼吸。
他緩緩蹲下身來,靄聲道:“好孩子,讓我,讓我抱抱你,好嗎?”
孩子瞪大了紅腫的眼睛,呆呆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的銀髮青年,有些猶豫,又有些驚訝:“你……願意抱我呀?”
鳳遙重輕輕頷首,微笑起來。
孩子見了,顯然十分高興,不等鳳遙重伸手抱住他,就自個兒撲了進來,深深埋在了青年的懷裡,好像是怕又要被丟在這裡一樣,牢牢抓住了衣襟。
怯生生問:“你不……討厭我吧?”
“怎麼會呢?”
鳳遙重撫摸著懷中縮成一團的孩子,安撫地拍著背,只想要就這樣一直一直抱著,不願再聽到那樣揪心的哭聲。
這具軟軟的身軀仿佛春日的小暖陽,溫暖乾燥的氣息混合著蓮花清幽的香氣,縈繞在鼻間,包圍著傷痛的心。
在這個迷離奇幻的場景里,鳳遙重似乎明白了什麼,又遺忘了什麼,霎時的一個靈光從腦海里閃過,低下頭對懷中的孩子道:“沒有名字的話,吾就給你取個名字好嗎?”
幼童聞言仰起了頭,充滿期待地望著鳳遙重,眼裡像是落滿了的夏夜繁星,太陽在他的眼睛裡,晴空也在他的眼睛裡。
霰情花雨飛舞之間,如朱紅赤鳳乘流火而去。
鳳遙重抱起孩子,吻在了那顆鮮艷的硃砂痣上,說:“古有靈鳥,名曰長離,婉婉而飛,不知有終。”
“吾叫你長離,好不好?”
孩子茫然地搖了搖頭,苦惱又無助:“長……離?哪兩個字啊?我,我好像不會寫啊。”
“吾會教你呀。”
幼童愣愣地看著溫柔的青年,小聲念了幾遍自己的名字,漸漸彎起了細眸,開心地笑了起來,將軟軟的小臉貼在青年的側臉上,撒嬌似地蹭著。
“好啊……那你,你不會不要我了吧?”
鳳遙重抱緊了懷中這小小的一團,低聲鄭重地說:“不會的,吾不會拋下長離的。”
那孩子終於伸出手摟住青年的脖子,親昵地湊到與自己一樣的尖耳邊,用稚嫩的聲音喚道:“爹爹。”
這一聲呼喚,穿過夢境,直達現實之中。
從靠著的冷硬牆面上甦醒過來,拉緊了身上披著的外衫,鳳遙重下意識撫摸在平坦的小腹上。
在那之後一個多月的這一天,那個由夢而來的胎靈第一次悄悄地告訴了自己的存在,不安又羞怯,還在躲著偷偷哭。
在因業力不斷的侵蝕而產生的嗜睡疲憊中,它的氣息是那樣的微弱幼小,以至於在這之前從未覺察到一點痕跡。
即將被業力侵蝕一空的身體中偏偏孕育了新生,不知該是對他最後的殘忍,還是安慰。
在這樣冰冷的軀體裡,只有蜷縮在腹中那個孩子有著淡淡暖意,隔著皮膚傳遞到了掌心裡。
感受著掌下剛剛成形的嬰靈,鳳遙重微微笑了起來,溫柔地低喃著他給孩子取的名字。
長離長離,靈鳥乃鳳,自然是鳳長離。
他仿佛看見明年霰情花開的時候,黑髮的幼童蹣跚著學走路,結果一不小心跌倒了,就坐在地上委屈地大哭起來,等著人來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