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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譽雙臂張開,攔在井口前面,翻來覆去地勸道:“王姑娘,這世上無論什麼難事,總有法子就是。便我幫不到你,你對我說說話兒,心裡也好過些。方才……方才我聽得你們說話,雖不是君子的所為,但那慕容公子惹你傷心,便大大不該。我去勸他一勸,要他知道,什麼帝王霸業,榮華富貴,都不及兩情相悅來得要緊。似王姑娘這樣美麗溫柔,找遍天下也遇不到第二個。她……她對你慕容公子一往情深,你又豈可做個薄倖的郎君,為天下有情人齊聲唾罵,一生一世的鄙視恥笑?”

  王語嫣呆呆地聽著,若慕容復當真去爭駙馬,她聽段譽這等說法,只怕便也心動。但這時內心深處隱隱約約,只覺和表哥隔得極遠極遠,什麼兩情相悅也填補不來。低了頭幽幽地道:“段公子,你說得我這麼好,可是表哥他……卻不是你。你去勸說,徒然惹他生氣,於你可沒有甚麼好處。”

  段譽道:“能見到姑娘言笑晏晏,心下歡喜,那便是我的好處了。”

  王語嫣心頭一跳,只覺他一句輕描淡寫的言語,實是對自己鍾情到了十分。其實段譽這般痴心的說話過去也說過多次,但那時她心思都放在慕容復身上,一時感動,隨即淡忘。此刻卻平生頭一次感到了些許不同,遲疑道:“段公子,你……”

  突然一個聲音呼呼氣喘,喝道:“段家小子,六脈神劍的劍譜!交了出來!”

  聲到人到,一陣狂風驟然卷至,正是鳩摩智。然而這吐蕃國師雙目赤紅,滿布血絲,牛吼般喘息不已,哪裡是寶相莊嚴的聖僧模樣。王語嫣只嚇得“啊”一聲尖叫,段譽搶上幾步,將她擋在背後,心裡也不由害怕,道:“大師你,你要做甚?”

  鳩摩智那日離去之後,越是調息,內息越亂,短短兩日,已自生死不能。苦苦撐著一線神智,卻忽想起大理鬥劍的事來。心道六脈神劍分走各脈,豈不是將無處宣洩的內息發散了出去?神智昏亂之際,甚麼國家大事都拋到一邊,循著段譽行蹤便追了過來。然而這一陣奔跑,經脈中更是狂突亂撞,已聽不到段譽說了什麼。口中嗬嗬呼叫,伸手便抓。

  段譽叫道:“王姑娘,快走!快走!”只怕鳩摩智傷到了她,卻不敢移動身子,以凌波微步閃避。鳩摩智出手極快,一抓便抓上他肩頭,突然哈哈大笑,雙手收攏來扣住了段譽咽喉。王語嫣尖聲大叫,顧不得別的,伸手在他頭上背上亂打。鳩摩智又是氣喘,又是大笑,只是使力地扼緊。

  蕭峰微低下頭,雙目直視著他,沉聲道:“我有一言相詢。這句話你只消答了,不論答的為何,都決無二話。”

  慕容復筆直迎著他目光,身軀挺直,指尖也不曾動搖半點。然而聲音乾澀,卻終究做不到了無痕跡,只可簡簡單單地道:“……請說。”

  只聽蕭峰一字一頓,如鑿金石,緩緩地道:“須要如何,你能斷了那復國之念,終此一世,不會再起刀兵?你慕容氏的作為,想必牽扯極大,便如那日的番僧;以及大遼、大宋、西夏,各國之中還有多少,我一介武夫,確是猜測不來。但千人萬人也罷,憑他是甚麼國君皇帝,還是江湖豪傑,若因此事不能與你善罷,只要一句,蕭峰奉陪!便算人人喊殺,這天下間都沒有立足之地,我也絕不放你一人就是!”

  撲啦啦幾聲,一對夜鳥驚得振翅高飛,不住地哀哀鳴叫。過了一陣,叫聲漸細漸輕,已飛得遠了,風聲飄蕩,卻仍未絕。

  慕容復愣在了那裡。便在這幾句話的工夫,他猜著大理吐蕃動向,心中已想過了許多可能。然而便想得一千種,一萬種,一顆七竅玲瓏心上再生出幾瓣,將這世間的帝王大略、智者籌謀都盡握在手,無一分一毫差漏了,也絕想不到,蕭峰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時間人如石刻,一動未動,更一動也動不得。五感六覺,皆化虛空,近在眼前的高大人影俱看不清,卻覺一陣陣氣息如火灼熱,撲上身來,仿佛是遠在萬里之外,鎮州城的那個冬夜。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喃喃低語,愈來愈是清晰,一聲聲地說道:

  只要點一下頭便好……

  只要……

  段譽但覺胸口被什麼一撞,醒了轉來。四下漆黑一團,只頭頂照下來一線亮光,卻是在那枯井之底,這才想起方才被鳩摩智扼住,昏沉中腳下一空,想是掉入了井中。然而此時身上絲毫不覺疼痛,反是神清氣慡,似有使不完的力氣,不由大奇。他不知自己誤打誤撞,已吸了鳩摩智的畢生功力,喃喃地道:“奇哉怪也……啊喲!不好!王姑娘還在上面,她可怎樣了?”

  忽聽胸前有人輕輕地道:“段公子,你這時還只是記得我,待我這樣好法,我……我卻……”段譽驚得呆了,問道:“你是王姑娘?”王語嫣道:“是啊!”

  段譽來不及想她怎會也掉了下來,忙要扶她起身。這枯井底下甚深,月光難以照到,黑洞洞地伸手一摸,卻握在王語嫣手上,嚇了一跳。正待放開,王語嫣已反握住了他,聲若蚊鳴地貼在他耳邊道:“段公子,方才那番僧行起凶來,我還道……你已經故世了。幸好老天爺有眼,你安好無恙。我在上面說的那句話,你……你一定聽見了?”說到這裡,嬌羞無限,將臉埋在了段譽頸邊。

  段譽霎時只覺全身飄蕩盪地,如升雲霧,如入夢境,雙足一軟,背脊靠上了井欄。這麼一動,王語嫣幾根頭髮鑽進他鼻孔,接連打了幾個噴嚏。王語嫣驚道:“你怎麼啦?受傷了麼?”段譽道:“沒……沒有……啊嚏!我沒有受傷,啊嚏……也不是傷風,是開心得過了頭。王姑娘……啊嚏!我歡喜得險些暈了過去。”

  慕容復仍立在那裡,背脊儼如鋼澆鐵鑄,休說點頭,連髮絲也沒有一絲搖動。沉默了不知許久,其實也只不過短短一刻,忽地亢聲道:“若為這個,那也不難,只須一件事便是。”

  蕭峰一震,再開口時,聲音已不禁隱隱發顫道:“何事?”

  慕容復仰首而望,聲音清厲,宛然便似大遼軍中指點河山之時,清清楚楚地道:“只要,蕭大俠一掌殺了我,那便一了百了,萬事皆休!否則但有一口氣在,慕容氏復國之志,我定然畢生竭力以赴。不可為時,有死而已!”

  啁啾聲聲,方才那對夜鳥不知何時又飛了回來,啼聲散入風中,秋夜荒郊,愈發靜得出奇。呼吸之聲一聲一聲,震得人耳膜生疼,連胸腔之中也疼痛起來了。

  蕭峰一言不發,直望著他。慕容復亦是一瞬不瞬,便這般與他對望。然而眼睛明明看著,卻不知哪裡橫過一層白茫茫的霧氣,遮在那裡。蕭峰此刻的神情眼光,便什麼也看不清。只能見到他右臂不住顫抖,手掌幾乎已橫在了胸前,許久許久,卻不曾動。剛才那個聲音還在耳邊嗡嗡嚶嚶,不停地響著,好似在說若他真的這般一掌落下來,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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