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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是為“時乘六龍”一式。乘者,交替而出也。這一掌之中,有六道勁力依次發出,正如一人分身為六,此上彼落,如何可當?但一分為六不難,若要六爻之陽一以貫之,六掌如一,不衰不滅,卻是極難之事。歷代丐幫幫主幾乎無人練得到此境,便如蕭峰之師汪劍通,亦不過出得四龍而已。鳩摩智在大理天龍寺中曾以一敵六,但此時一掌,便如有了六個蕭峰,較之天龍寺六僧之力又何止倍蓰。但聽掌風狂嘯,上駕羲和,下she扶桑,真如六龍貫於天際,行雲布雨,奔雷馭電,排風破空!鏗鏗鏗鏗鏗六聲激鳴,前後左右數十匹馬齊聲尖嘶,糙葉飛濺,馬蹄都在地下刨出了一道道的土溝來。

  鳩摩智飽覽天下武學,招式之變遠勝於蕭峰。若平常相鬥,斷不至此。偏生身在這奔騰翻滾的馬背之上,千變萬化皆不能用,只有硬接硬架一條路好走。一掌接過,臉色驟變,忽然只覺丹田中隱隱生疼。

  當日他在少林與虛竹鬥了一場,便覺丹田熱如火焚,內息竟不聽使喚,大驚之下覓地調息,便未親見蕭慕容兩家之事,也未聽到那掃地老僧說的“少林七十二絕技,戾氣所鍾,再練易筋經者,本末倒置,大難便在旦夕之間。”但內息日甚一日地難以自控,卻是事實。降龍十八掌乃天下第一的陽剛猛烈之力,此刻丹田受震,立時翻騰!心中雪亮,已知將有走火之禍,便是沒有,蕭峰慕容復若聯起手來,自己也必無幸。此人決斷極快,一覺不對,虛晃一式,立即向後倒縱。

  蕭峰和他交了一掌,也自喝彩,暗道:“好個番僧!”不想對方突然縱出,奔馬何等之快,兩下交錯,眨眼便在數十丈外。只聽鳩摩智的聲音遠遠送來道:“北喬峰,南慕容。今日之事,貧僧記下了!”

  蕭峰心中震動,抬眼看去,慕容復也正向他看來,目光相交,都是一震。兩人之間隔著奔騰不休的幾十百匹戰馬,便似隔了一條滾滾翻湧的銀漢天河,遙不可及。一瞬之間,心頭俱是一陣迷濛。突只聽許多嘶喊亂叫,在前方響成了一片。

  蕭峰急轉頭時,只見奔馬不停,前方營地便在五六里外,已余不下半刻時間。那些牧民方才雖逃了開去,牲畜卻不及牽走。要知牛羊是牧人身家所系,何況群牧司交養的馬駒若遭損傷,俱是死罪。有些人便耐不住衝去牽馬,有的牽了幾頭出來,有的仍在畜欄之中,又有的正奔回帳去。猛聽蹄聲迫在眼前,高舉雙臂,一片聲大叫起來,分明此刻還好好站在當地,卻只能睜眼看著下一刻大難臨頭。男女老幼,張張臉龐上汗水奔流,都已不成人色。

  放牧人平日驅趕馬群,須有套馬杆皮鞭在手,喊叫抽打方可。但休說這等驚馬群驅趕不動,便是要趕,蕭峰此刻雙手空空,便他烏騅再快,也來不及去尋甚麼家什。一眼之下只一震,慕容復順他目光看去,立時心知,轉眼見自己方才擲出的火把遠遠斜插在地下,也不及再想,一按馬背,連著幾個起落,自馬群末尾颯地斜飛而出,身未落地,單臂斜抄,已抓過了火把。同時身軀一沉之際,足尖點地,勁力倏地自豎轉橫,一個翻身又躍回了馬上。這一起一落快不容瞬,受驚的馬匹還未察覺,慕容復已手臂一揚,將那火把筆直向蕭峰擲去。

  蕭峰伸臂一抄接過,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火光簌簌跳動,電光石火間兩人只及對視得一眼,蕭峰猛一帶韁,坐下烏騅縱身騰躍,猶如平地起了一道龍捲,倏地加速前沖。轉瞬間竟趕過上百匹馬頭,搶在了馬群頭裡。長嘯聲中,那烏騅也不須控韁,一個急轉橫過群馬之前,蕭峰揚臂一揮,呼地一聲,那火把化作一道光芒耀目的長虹,猛地自馬群眼前橫飛過去。

  馬匹對火敏感,乃是天性,狂奔中乍見火光,本能地一驚,頭上數十匹馬蹄子亂踏,便慢了幾分。蕭峰爭的便是這瞬息遲疑,足下一蹬,烏騅馬立知主人心意,跟著前蹄人立,當空踢踏,縱聲長嘶起來。

  風聲呼嘯,馬嘶之聲隨風卷揚,直上半空。馬群中一聲接一聲地應聲嘶叫,蓋合群之性,已認了這匹烏騅做它們頭馬。蕭峰一瞬不停,縱馬便向營地之側疾奔。頭前眾馬嘶鳴連聲,便即跟上。一而十,十而百,六百餘匹滾滾翻湧,都轉過了方向。此時相距之近,營地最外幾座帳幕都被馬群踩得粉碎。然而大小牲畜和那群牧人的性命,卻是硬生生保下來了。

  眾牧人瞪眼看著,手臂還高高舉在空中,都愣在了那裡。好半天,幾個老婦人先哭出聲來,一個個對著蕭峰背影拜倒在地,口中不住地喃喃祝告。那起路人中有通曉党項語的,聽得出他們說話,多半都以為是天神降世,前來搭救了。

  蕭峰也未聽到這些言語。那群馬余驚未過,一時停不下來,他一騎引著漸行漸遠,已在數里之外。再回頭望時,只見馬群黑影幢幢,遠遠地一點火光跌在地下,猶自未熄,映出四外茫茫寥廓,星垂平野,卻已看不見了慕容復的影子。

  第九回 不知秋思落誰家 3

  經這一耽擱,燕子塢眾人再往靈州去時已耗了半日。所幸鳩摩智未再現身,路上倒還無事,卻不免行得愈慢,直到八月十四近晚才進了城中。只見街巷處處人頭攢動,不時有叫罵廝打聲傳來,卻還是那一班做戲的吐蕃武士。去尋下處時,卻尋不到。原來西夏邊陲立國,市肆繁華遠不及中原,大小客棧早被求親者擠得滿了。他一行人問了半日,好容易方在近郊一座寺中借到處偏院,勉強住了下來。

  這寺廟不大,院落間相隔既近,旁邊院中有人說話便聽得甚是清楚。只聽那邊正是巴天石的聲音說道:“……臣已投入了禮部。那禮部尚書十分客氣,說世子爺前來求親,西夏國大感光寵。今日時辰晚了,明朝一早便來請世子移居國賓館中,晚間賜宴,也好……”

  燕子塢諸人心中一跳,都想:“這姓段的小子是堂堂正正一國世子,西夏也要青眼幾分,公子爺只說不能令他做了這駙馬,卻要如何做才是?難道就這般袖手旁觀,當真不去與他相爭?但若動手,那小子有他義兄相助,只怕……”百般焦急,卻無人敢與慕容復再提此事,只可屏息靜氣地候著。王語嫣一顆心更是跳成了一個兒,暗想:“連段公子都要去爭這駙馬,表哥他當真不是?若不是,做什麼又千里迢迢地趕來靈州?他、他若真的去求那公主,我、我……”獨倚窗邊,已悄悄地流下淚來。

  然而這些情狀,慕容復卻分毫也未留意。他一聽得大理諸人皆在隔壁,蕭峰必也在場,胸口忽地一跳。耳中明明還清清楚楚聽到後面的言語,卻一個字也未聽真。心中只想:“大理段氏,吐蕃,明夜之宴,我須得……”但須得如何,竟一件事、一句話也想不出來。

  人之思緒想時容易,欲要不想甚麼,卻由不得自己做主。若說放便放得下,也不會有“不由自主”、“情不自禁”這些詞句了。慕容復一世聰明,偏偏當局者迷。只道“蕭峰便在那邊”的念頭不過一晃,早已拋開,但一陣接一陣地心煩意亂,便是無法寧定,不覺走出了寺去,在郊野間漫步而行。不知行了許久,亦不知平日舉一反三、聞一知十的大計去了哪裡。明夜又究竟要如何,一人、一月、一道身影相對而立,靜夜之中,全無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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