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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室山上激鬥良久,逍遙派、靈鷲宮,連同三十六島、七十二洞上千弟子豪客都已趕到了場邊,原本都在大聲呼喝,給虛竹助威打氣,但眼見此景,一時也嚇得相顧啞然,沒了聲息。

  原來虛竹與丁春秋相鬥良久,他功力雖深,經驗卻大大不及,一誤再誤,只是難以取勝。好容易想起生死符來,忙一口氣七片發出,雖得克敵,此刻卻也頗感後悔:“這人雖然罪有應得,但所受的苦惱竟然這等厲害。早知如此,我給他種上一兩片生死符,也就夠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聽玄慈方丈緩緩說道:“善哉,善哉!虛竹,你去解了丁施主身上苦難,自今之後,少林留他在寺中靜修懺悔,再不生戾氣為惡,天下武林,庶可由此得福。”

  虛竹想到自己一心向佛,終只有破門出寺,丁春秋半世為惡,到頭來卻得長伴暮鼓晨鐘;心中一酸,應道:“是!謹遵方丈法旨。”踏上兩步,手指輕彈,將一粒藥丸飛入丁春秋喉中,跟著將藥瓶交給了戒律院屬下執法僧,有此為制,星宿老怪是再也不能為禍江湖了。

  少林眾高僧雖心系玄難、玄痛之仇,但究是佛門大德,只求除惡,意亦不在殺生,當下一起口誦佛號,普渡寺道清大師亦不由嘆道:“方丈師兄不生殺孽,能免了武林多少苦難,當真難得!”

  那兀立在旁的黑衣僧聽著道清這兩句言語,忽地冷笑了一聲,轉過身來,舉目直望著少林眾僧,眼底精光四she,愈發冷得懾人。只是這時執法僧正自押解丁春秋,群雄見一代魔頭落得如此,各懷思緒,議論紛紛;那星宿派眾弟子有的想逃下山去,有的想投靠靈鷲宮下,羅漢大陣眾僧和靈鷲諸女連聲喝斥,滿山混亂之中,卻無人留心到了這一聲冷笑。

  梅蘭竹jú四劍先前被少林僧拘在側殿,大會一起,不再有人留難,這時都奔到了場中,圍著虛竹嘰嘰喳喳。一個道:“那星宿老怪竟敢與主人動手,怎不宰了他才好!”又一個道:“關在和尚廟裡,悶也悶死了他!主人你也千萬莫再回那悶死人的所在啦。”再一個道:“啊喲好該死!那老怪可毀了主人衣衫,主人快快換下來,叫符姐姐與你補上。”

  虛竹方才動手時心神專注,僧袖飄飄,冷若御風,大有逍遙之態。這會兒被幾個小姑娘們圍在中間,卻只窘得手足無措,連聲道:“唉唉!不可胡鬧,不可……胡鬧!”無奈四姝都知他好脾氣,哪裡害怕,兀自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個不休。虛竹滿臉通紅,群雄都不由暗笑。

  玄慈低誦佛號,說道:“虛竹,你自立門戶,日後當走俠義正道,約束門人弟子,令他們不能為非為歹,那便是種下了善因,在家出家,原本都是一樣。”虛竹情知這一刻終不可免,低下了頭去,哽咽道:“是,虛竹願遵方丈教誨。”

  他面向玄慈答話,背脊正對著場邊眾人。突然只聽一個尖銳無比的女子聲音叫道:“啊……你!你背上是什麼?”

  眾人齊向虛竹瞧去。卻見相鬥時丁春秋指爪如鉤,將他背上衣衫扯開了數處,山風吹來,破布飄飄擺擺,露出了腰背間肌膚,上面整整齊齊燒著九點香疤。僧人受戒,香疤都是燒在頭頂,不料虛竹連背上也有香疤。那疤痕大如銅錢,已非十分圓整,顯然是在他極幼小時便已燒炙上去了。

  聲音未停,人叢中奔出一個中年女子,身穿淡青色長袍,左右臉頰上各有三條血痕,正是四大惡人中的“無惡不作”葉二娘。卻見她雙目直視,疾撲而前,兩手一分,將梅蘭四女都推到了一邊,伸手便去拉虛竹的褲子。

  虛竹吃了一驚,足尖點地,向後飄開了數尺,道:“你、你幹什麼?”葉二娘全身發顫,叫道:“我……我的兒啊!”張開雙臂,便去摟抱虛竹。虛竹一閃身,葉二娘便抱了個空。眾人都不覺愕然,暗想:“這女人發了瘋?”

  葉二娘接連抱了幾次,都給虛竹輕輕巧巧的閃開。她本來容貌娟秀,但這時鬢髮散亂,臉上神氣如痴如狂,那幾條血痕都漲得鮮紅,卻是十分的悽厲可怖,只叫道:“兒啊!你怎麼不認你娘了?”

  虛竹心中一凜,有如電震,顫聲道:“你……你是我娘?”葉二娘叫道:“兒啊,我生你不久,便在你背上、兩邊屁股上,都燒上了九個戒點香疤。你、你屁股上是不是各有九個香疤?”

  虛竹大吃一驚,他雙股之上自幼便有香疤,不知來歷,也羞於向同儕啟齒。有時沐浴之際見到,還道自己與佛門有緣,天然生就,更堅了向佛之心。這時陡然聽到葉二娘的話,當真有如半空中打了個霹靂,顫聲道:“是,是!我……我兩股上有九點香疤,是你……是娘……你給我燒的?”

  葉二娘放聲大哭,叫道:“是啊,是啊!若不是我給你燒的,我怎麼知道?我……我找到兒子了,找到我親生乖兒子了!”一面哭,一面伸手去撫虛竹的面頰。虛竹不再避讓,任由她抱在懷中。他自幼無爹無娘,只知是寺中僧侶收養的一個孤兒,身上這些香疤只自己一個知道,葉二娘居然也能知悉,哪裡還有假的?突然間領略到了生平從所未知的慈母之愛,眼淚涔涔而下,叫道:“娘……娘!你是我媽媽!”

  這件事突如其來,旁觀眾人無不大奇,但見他二人抱在一處,又哭又笑,又悲又喜,這般母子真情,群雄之中,不少人為之鼻酸。

  忽然只聽有人哈哈大笑,笑聲嘶啞,迴蕩四野,竟然不似生人發笑,倒似深夜飢餓的野獸長嗥。只見那黑衣蒙面老僧負手仰天,倏然笑聲一收,緩步走近,向著葉二娘道:“母子相會,恭喜了!葉二娘,你可還認得我麼?”

  葉二娘雙手仍摟著虛竹,轉頭看去,這時日光耀眼,將那黑衣僧眼中冷笑照得清清楚楚。虛竹只覺母親的手掌突然變得冰涼,不住發抖,嚇了一跳,叫道:“娘?”低頭去看,卻見葉二娘臉上神色直如白日見了厲鬼,臉頰抽搐,那幾道血痕也跟著不住顫動,雙手卻越摟越緊,仿佛生怕有什麼東西會突然將兒子從懷中奪去一般,顫聲道:“啊,是你……是你,就是你!”聲音尖利,似是憤恨,又似含著無限的恐懼。

  那黑衣僧緩緩地道:“不錯,正是我。二十四年前,你這孩兒便是我搶去的,你臉上這些血痕,也是我留下的。”

  葉二娘“啊”地一聲大叫,跳起身來,向黑衣僧搶上兩步,卻又猛地立定,伸手戟指,咬牙切齒,叫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搶我孩兒?我和你素不相識,無怨無仇,你……你……你害得我好苦!你害得我在這二十四年之中,日夜苦受煎熬,我只好……只好去偷人家的兒子……你到底為什麼?為……為什麼?”

  黑衣僧仰起頭來,又是哈哈大笑,朗聲道:“問得好!為什麼,為什麼,老夫也正想問上一問。”語聲一頓,雙目直逼視著葉二娘道:“為什麼你不告訴這孩子,他父親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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