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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近乎嘶啞的吶喊,一句句混在凜冽呼嘯的北風中,幾乎聽認不清,然而喊聲中那股熱血殺氣,刺得人心旌狂跳,卻毫不曾為朔風冷卻了半分!

  上萬隻生鐵馬蹄,猶如驚雷劈落,重重敲打在土兀刺河邊廣袤荒涼的土地上。馬匹發瘋也似地嘶鳴著,身上鐵護甲凌凌作響,踐踏著蹄下數寸厚的積雪。雪沫被揚得半天高,漫空散落,紛紛揚鑽進馬上將士的頸上、口中,剎那間便化作熱氣,飛散在隨著震天動地的殺聲而激盪不已的氣流里。那震耳欲聾的吶喊,幾乎已成無意義的狂呼,也聽不出甚麼語句,不過是自胸腔迸出,非復人聲而是野獸咆哮的怒吼!吼聲夾著成千上萬支箭矢的撕裂呼哨,成千上萬杆刀戈的全力擊撞,平地捲成一道狂飆,逆風凌空,映著白雪上異樣刺目的飛濺鮮血,覆蓋了整片曠野大地。若這片土地下真有地獄來的閻羅鬼卒,也要被這慘烈無比的廝殺駭得目定口呆,動彈不得!

  這一戰,正是了結征阻卜之役的最後一戰,距皮被河之會已有月余。

  當日遼軍在皮被河城中休整已畢,隨即開拔。大軍十萬餘眾浩浩蕩蕩踏冰濺雪,直指鎮州城下。鎮州地處邊陲,兩城相距三千里外,遼軍雖人馬強健,也行軍廿余日方至。舉目但見雉堞高聳,城門緊閉,遼軍眾將心上一沉,都知必有場惡仗要打。

  要知這鎮州建安軍一城,自遼聖宗統和十九年起重建,數十年來都是北防第一重鎮,城牆高厚,防務完備,兵器糧糙無不齊全,此番阻卜兵若非故布疑陣,引西北招撫使出城遭陷,萬拿不下這座城池。此時鎮州城唯剩阻卜王所部一支親軍,見遼軍勢大,已方損兵折將,已無後援,早打定了個不出的主意,劍拔弩張,只待固守。對身在堅城的阻卜兵而言,只要能守到隆冬,遼軍久攻不下,糧糙不繼,勢非撤軍不可;而堅守卻實算不得難事。

  這等戰況,雙方皆心知肚明。遼軍眾將商議,都道除卻硬攻,並無善策,我軍數目遠過於敵,以多勝之,攻城可為;計謀既定,遂攻鎮州。

  然而慕容復心上,卻早有了另一番計較,只並不出言,冷眼看著。這場攻城的硬仗果然是急切難下。那阻卜兵任遼軍如何辱罵,只閉門不出。遼軍猛攻數次,或疊土搶登,或豎立雲梯,或拋釣索攀援,或擁巨木沖門,箭如飛蝗,殺聲震天;但城中百計守御,遼軍連幾日折了數千人馬,鎮州城仍是屹立不動。

  蕭峰見折損多了,心下煩悶,嚴令暫休。但這圍困之計實是作繭自縛,進不得,退亦不得,何況遼軍還有一件大難事:出征至今,將近三月,糧糙因嚴冬之至耗得愈發快了,眼見已撐不到五個月上,若困在這隆冬邊陲,如何是個了局?

  卻說城中阻卜王苦戰數日,正十分戒備,忽然卻見遼軍偃旗息鼓,止兵不攻;且並非一日兩日,而是連著半月上既無叫罵、也無先鋒。他與遼軍打了半輩子仗,這般靜悄悄的圍困從所未見,反有些疑惑起來,暗遣了數名精細斥候出城打探。這幾人趁夜潛行,不防正遇上一小隊遼兵去土兀刺河畔取冰作水,撞個正著,當頭便給活捉了兩個,其餘人只得匆匆逃回城去。

  那小隊長將俘虜押回遼營,已近二更,便暫將人押在營邊偏帳,道:“天明再交給大王審問!”便領隊去了,只留下四名遼兵看守。

  這兩名俘虜生性剽悍,哪肯乖乖束手待斃,伏在帳中,仍是伸著耳朵,細聽動靜。卻聽看押的那幾名遼兵夜長無聊,低聲談起天來。一人道:“好冷風!這樣天氣困在這曠野上,怎麼了得!”又一人笑道:“你急什麼!冷也只是這幾天工夫,眼看咱就可以回京去啦!”先一人道:“仗沒打完,如何回得去!你少要做夢!”後一人嘿嘿直笑,道:“這個你自然不知……”先一人要他說個明白,那後一人卻只是賣關子;先一人惱了,便要爭吵,有個似是小頭目之人喝道:“你們閉嘴!”壓低了聲音,又道:“莫叫那兩個蠻子聽了去!”

  兩人都是多年來精通契丹語的,當下假作睡著,故意打鼾,果然聽先頭那遼兵道:“那蠻子都睡死了,怕他怎地?快說!快說!”那小頭目甚是得意,道:“這可是上頭的妙計,大軍扎在這裡,騙那阻卜王不敢出城,咱們卻早繞路取他大王府去啦!”

  兩人聽得大驚。原來阻卜大王府便在鎮州城西南,不過二三百里路程,快馬一日便至,若當真被遼軍襲了後路,那可如何是好?一時緊張,轉側了一下,那小頭目立時喝道:“噤聲!”遼兵便不再言語了。

  倆俘虜終不死心,靜靜伏著,好容易挨了一個更次,只聽遼兵聲息沉沉,已忍不住瞌睡起來,便大了膽子,豁命掙扎。兩人口咬腳蹬,總算互相把綁繩解了,僥倖未驚醒遼兵,也顧不得手腕磨的傷口,悄悄掀開後帳,就地匍匐,爬了出去。

  兩人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在陰影里慢慢蹭到軍營邊緣,正要翻過木欄,忽然火光晃動,一支軍向營門而來,急忙縮身躲到旁邊帳幕影里,趴在地上,屏息凝氣,生怕露出了半點,一面卻瞪大眼睛,緊盯著這夜半出行的古怪隊伍。

  只見這支軍旌旗不舉,馬蹄皆包上了糙薦,行動卻極其迅速。領頭一匹白馬,坐著個漢裝青年,身邊一騎,認得正是那遼國南院大王蕭峰。行至營門,只聽蕭峰道:“賢弟千萬小心!”那青年道:“兄長放心,諒阻卜王也料不到此著!”兩人相對一笑,那青年一招手,率了身後騎兵,在夜色中猶似一條黑龍逶迤而去。

  這裡蕭峰迴頭向身邊將領道:“大伙兒下去準備,明日天一放亮,便佯攻鎮州!”眾將齊聲應是,都隨了回營。眼看火光漸遠,冷風吹來,這裡兩人卻出了一頭一身的大汗,暗道:果然不錯,這便是襲我大王府的人馬了!見四下確已無人,不顧凍得周身麻木,翻欄出營,捨命狂奔,所幸遼軍營圍在城下,相距不遠,終於在天亮前連滾帶爬地奔進了王帳。

  阻卜王聞報大驚,在帳中來來回回走了幾趟,卻自鎮靜下來,冷笑道:“這些契丹狗,又想學臚駒河耍輕騎奔襲那套老把戲麼!本王這次叫他們聰明要被聰明誤!”這時天已漸明,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炮響,城上飛報而入道:“大汗!遼軍攻城!”

  阻卜王笑道:“來得好!”下令道:“遣弓弩手上城抵禦。不必管他遼兵如何虛張聲勢,只照平日一般she箭就好!”屬下領命去了,他這裡一聲號令,召集三軍,三言兩語,講明了那二人夜來所見,道:“契丹人想老調重彈,可笑偏偏選錯了地方!這一帶咱族人可是再熟不過。欲取我王府,土兀刺河南岸有個必經之處。我等抄小路先行埋伏,待遼軍一到,正好殺他個措手不及!”

  眾將大聲叫好,都道:“大汗英明!契丹狗這一次必敗無疑了!”當下全軍整肅,只聽東門遼軍攻得正緊,悄無聲息地暗自啟了西門,城中精兵傾力而出,循著阻卜人熟識的小路,直奔土兀刺河彎,在一片積雪沙丘後伏下了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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