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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復自知蕭峰這一下改換稱呼的用意。那是說現下商討軍機要事,我為主將,問你乃是問計,並不干朋友交情,當下正色回道:“蕭大王,方才樞密使大人有一句話說得很是。那阻卜敵烈軍所以難平,便在其耐寒、善戰,疆場搏擊,與遼軍不分上下。歷年來遼軍所以勝者,皆在兩條:一、是大遼國勢之盛,以眾勝寡;二是遊牧民不習農耕,難以補給。因此而敗,必然是年積月累而致,所以遼軍征伐耗費數年,並不為奇。”語氣一轉,又道:“但今次戰事卻又不同。阻卜敵烈兩軍聯合,數過十萬;我軍縱然和臚駒河守軍聯兵,亦不能倍於對手,此其一;其二,阻卜軍已占鎮州城,有險可依,有糧可備。我軍兩條優勢如今已失,縱取下河董城,只怕也要陷入對耗窘局,休說五個月,四五年也未必脫得身了。”

  眾將只聽得臉色鐵青,但慕容復所說句句實情,卻是無從反駁,只聽他續道:“為今首要之計,便是不可再循舊制,所謂‘勝向險中求’,在下卻有個速戰速決的法子……”說到這裡,耶律葛已然憋不住,衝口道:“喂,依你這般說,什麼都不循舊制,那臚駒河不要去救,皮被河城也敢是不要去取了!”

  慕容復含笑道:“取,自然要取。不過我說的這一取,卻不是將軍你那樣的取法。”

  耶律葛等人只聽得一頭霧水。慕容復一笑,在沙盤上縱橫指點,緩緩說道:“諸位請看——阻卜軍眼下已占了鎮州、皮被河二城,有立足之地,故而放心大膽向東兵發臚駒河,與敵烈八部聯軍,正是兵威最盛的時候。他們一來要乘勝猛進,二來需奪糧糙使用,必然會出前鋒軍,先向南行,再取河董城,三城一下,便成犄角之勢,近可以攻,退可以守……”

  蕭峰仔細聽著,見慕容復說到阻卜軍用意,有人面露不甚相信之色,忽轉頭問耶律莫哥道:“我守軍被困臚駒河,傳告急文書已有多少時日?”

  耶律莫哥道:“已過一月!”

  蕭峰道:“如今可有敗訊?”

  耶律莫哥道:“這卻不曾……”忽然省悟,叫道:“是了!那阻卜王用意原來如此!他要把我軍死死纏在臚駒河,卻趁這空檔去奪河董城!!”

  這一語眾人皆驚,登時把欺他未經戰事的心思都收了起來,紛紛走近,圍攏到慕容復旁邊,靜聽他續言。耶律葛等幾個本來站在最外圈,離得遠遠地,這時也低下了頭,挪動幾步,都湊到了近前。

  慕容復不由輕輕一笑,又指著沙盤續道:“這,便是我們將計就計的機會!耶律大人,你說取皮被河城乃眼下要務,原本不錯;但我們這般想,阻卜軍自然更是這般想。只消我大軍徑發皮被河,他以為自己得計,向河董城一路軍必疏於防備。我們卻正好如此——”右手食指在沙盤上依次畫出兩條弧線,道:“正面大軍屯於皮被河城下,卻另發兩路輕騎突襲,自羽厥漠北迂迴;我軍如今是新發之勢,人馬精強,補給足備,十日之內,必可斜插敵後。一路:自阻卜先鋒軍半腰急擊,斬作兩截,阻其於河董城下;一路:徑繞臚駒河,插至敵烈軍背,奪他糧糙,斷他歸鄉後路……”手指一划,兩道弧線前後合圍,不偏不倚,正將沙盤上插著阻卜軍旗的標誌合在了當中,揚眉笑道:“阻卜軍長途久戰,軍力疲憊,此時猝應急變,首尾不能相顧,左右難得呼應,瓮中之勢既成,不敗何為!”

  他一番話侃侃道來,說到飛揚之處,臉上微現紅暈,雙目亮如晨星,只感染得身邊遼將也激動起來。這眾將都是久經戰陣的經驗,計策是否精當,一聽之下豈有不知!一時間圍著沙盤,紛紛指點,個個點頭;有直性子的已在出言贊同。耶律莫哥沉吟道:“若以此奇襲,聯軍一亂,我大軍所到,前方皮被河亦指日可下。這一來阻卜失勢於前,失險於後,聯軍斷絕,鎮州一座孤城守得幾時!那時節……”慕容復接口笑道:“那時節五月內平亂返京,看他耶律乙辛還有何話說!”眾人聞言,不禁同聲大笑。

  耶律葛卻有些不忿,暗自嘀咕道:“明明是咱們兵力優勝,幹麼不戰場上見真章,只出輕騎?那阻卜敵烈聯軍這樣勢大,當真有必勝的把握?”

  他這般想著,自言自語地便說出了聲,聲音不免大了些。眾將一聽之下,有些人思慮較為周詳,覺得耶律葛之言不無道理;又有幾個心中雖覺慕容復之計可行,但看他是個從未經兵上陣的南人,面子上掛不住;當下各生疑慮,互相看看,登時又靜默下來。

  蕭峰眉頭一皺,待要開言,卻見慕容復向他輕輕搖頭,意示不妨,跟著轉向耶律葛道:“然則將軍之意,正面交鋒,兵多者便可保必勝麼?”

  耶律葛雖然性情急躁,但也是慣戰老將,咧了咧嘴,老老實實地道:“不可!”

  慕容復微微一笑,輕聲道:“正是了。將軍既知兵無必勝之道,豈不記重熙十八年河南之戰,蕭惠軍兵敗事乎!”

  遼重熙十八年,興宗耶律宗真趁西夏李元昊新喪,“戰艦糧船綿亘數百里”,大舉攻夏。那蕭惠乃是南路軍元帥,卻因輕敵冒進,被西夏軍潛師以行,自高坂而下,突然襲擊。遼軍猝不及防,未及戈甲,大敗而逃,“追者she惠,幾不免,軍士死傷尤眾。”此役是遼軍有數的大敗,距此時說話不過二十年光景。那夏軍以地形之利、仗輕騎之襲,宛然與慕容復所說若合符節,在座遼將多半曾與,如何不知詳情。此言一提,剎那間如霜流過境,遼將個個心上一寒,做聲不得。

  耶律葛被他一句話噎得無言以對,瞪著眼睛想了半日,終於低下了頭,泄氣道:“是,你這計果然有理!”

  蕭峰見眾人俱已贊同,不禁和慕容復相視一笑,反身回至虎案之後,低喝一聲:“眾將聽令!”

  眾將一體凜然,躬身待命。蕭峰一一令道:“中軍主力,交南院樞密使耶律莫哥統領,逕取皮被河城;太和宮統軍,你等率本部正丁二萬,速發臚駒河;我自領撒里葛部軍赴河董城,斷阻卜軍後路。三軍以遠探欄子馬為絡,視敵虛實,各作呼應!”

  眾將齊聲應是。蕭峰見耶律莫哥似有話說,微一沉吟,早知其意,道:“莫哥,軍略之事非我所長,還是衝鋒陷陣來得痛快,這中軍大任交與你,可莫嫌少了親自上陣,不夠興致!”眾將都聽得哈哈一笑,耶律莫哥知大王意下已決,便也不多言,應聲:“是!”上前兩步,躬身接過了令箭。

  蕭峰大氅一揮,揚聲道:“先鋒軍,即選良馬,明晨出兵,不得有誤!”

  滿帳一片驚雷也似“遵令!”聲中,蕭峰迴過頭來望著慕容復,微笑道:“慕容,你這做軍師的可要辛苦了,輕騎奔襲,少不了你的份兒。”

  慕容復也笑了起來,微一躬身,應道:“願隨兄長!”

  註:皮被河城,地控北邊,置兵五百於此。防托皮被河,河出回紇北,東南經羽厥入臚朐河,沿河董城北,東流合沱漉河,入於海。南至上京一千五百里。河董城。本回鶻可敦城,語訛為河董城。久廢,遼人完之以防邊患。東南至上京一千七百里。——《遼史·地理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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