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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間,號角聲響至營門,戛然而止,只聽得嘶聲大呼:“西北軍情!西北軍情!”一騎塵土踏翻,直衝進營,至耶律洪基駕前滾鞍落馬,跪進兩步,大聲道:“皇上!大事不好!西北路反了阻卜大王,如今鎮州城失陷,西北路招撫使耶律撻不也陣前殉難!”

  呼地一聲,耶律洪基猛立起身,臉色鐵青。四下遼軍立時垂手侍立,萬籟俱寂,真連一針落地也可聽聞。

  阻卜,即今人所稱“韃靼”,當遼之時,有北阻卜、西阻卜、西北阻卜等別,均為遼國西北邊境的遊牧部族。遼廷命其首領為大王,置西北路招討司以統之;並建三城曰鎮、防、維州,駐軍鎮戍,開闢屯田。阻卜之民剽悍驍勇,不服遼治,數百年來叛亂不止,正是遼國的肘腋之患。耶律洪基即位以來,已有過兩次小亂,但隨即平復,不防此次變生倉促,竟連官居一品的西北路招撫使也被害,邊陲重城失守,如何不天子驚駭,震動朝野!

  那信使衣甲殘破,滿身滿臉的血跡泥土,眼泛紅絲,雙唇乾裂,顯是不知多少天不眠不休急奔而來,這時自懷中摸出軍書雙手呈上,聲音嘶啞道:“皇上,此次阻卜軍聯合了敵烈八部,分兵兩路,軍勢大盛。我軍沿圖拉河且戰且退,眼見就要抵敵不住,求皇上速發援軍!”

  耶律洪基自內侍手中接過軍書,一字字看過,猛地擲在案上,臉色愈發冷峻如鐵,卻一語不發。只倒背了雙手,眼望長天,沉思良久,忽地轉過頭來,雙眼中精光炯炯,正落在蕭峰身上。

  註:阻卜叛亂,耶律撻不也陣亡,遼史實有其事。但發生於道宗大安九年,即本文廿三年後,小說提前而用之,與史無涉。

  第三回 五十弦翻塞外聲 3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

  匈奴糙黃馬正肥,漢家大將西出師。

  一帶平野莽莽蒼蒼,直入天邊,無邊無垠地向西北方鋪開去。

  這正是舊曆九月天氣,長糙都轉作了金黃之色,隨風搖曳,起伏不休。風中蘆葦白絮紛飛,伴著悠長高亢的牛角號聲,一同盤旋著遠遠掠過天際,愈上愈高,愈飛愈遠,直到與絲絲如縷的白雲裹在了一起,響徹長空。

  平野之上,皆是大軍帳幕,如天上雲朵般層層疊疊,自近及遠,三軍列定,環繞著中軍大帥麾帳。此次出兵非遼帝親征,營盤外僅折木為欄,並不設槍營塹柵等物,然營中軍備分毫不懈,只見帳外、營邊、瞭望台上,士兵一隊隊結束整齊,巡邏來去,不聞一人一語,亦無半點兵刃撞擊,只有腳步聲嚓嚓不絕。手中長矛的矛尖在秋日中靜靜閃爍,縱然艷陽高照之下,仍是冷氣森然,劈面而至。

  秋風掠過,漫空旌旗獵獵作響;給靜默得殺氣逼人的營壘平添了一抹遼遠之意。旗分四色,各列番號,上繡日、雲、水、火、青牛白馬諸般紋飾,皆是契丹人尊奉之神,因屬戰事,旗上唯不見月,只中軍帥帳之前,當地立著一桿九牛白旄,大旗殷紅如血,風中翻卷,現出旗面上斗大一個“蕭”字。

  此時這中軍帳卻是人聲鼎沸。眾遼將或咬牙、或側目,人人抑制不住的怒氣勃發。有幾個脾氣暴躁的,更是握拳揎袖,手臂揮舞,滿臉漲得通紅,一副恨不能衝出帳去,提刀大戰一場的架勢。

  慕容復掀帳而入,只看得微微一驚。卻見蕭峰坐在虎案之後,濃眉緊蹙,面沉如水,並不出聲阻止眾將,放在案上的右手攥著拳頭,只捏得格格作響。他自識蕭峰,未見其怒氣如是,心中一跳,急忙快步走上前去,喚道:“兄長,何事如此?”

  蕭峰聞言,緩緩吐了口氣,這才抬起右手,低喝道:“住了!”

  二字出口,眾遼將一震,紛紛收聲,垂頭立在了兩廂,只有臉上憤懣之色不消,一個個暗自咬牙,手扶了刀柄不住粗聲喘氣。蕭峰低嘆一聲,並不多言,自案上拈起一封軍書,遞到了慕容復手裡。

  慕容復疾速瀏覽一過,啪地將那軍書合攏,登時臉色亦冷若寒冰,緩緩吐出四個字來道:“耶—律—乙—辛!”

  原來那日耶律洪基聞報西北,沉思不語之時,大多朝臣已猜著了皇上心意。自楚王之亂後,耶律洪基對統軍官疑慮大增,輕易不許任何人率軍過萬。這時遭逢大亂,不可不發重兵,然則由誰統軍,便是一發而動全身的要緊所在。眾臣皆暗想:“且看皇上派誰出征,那個便是今後朝中新貴,不可不知。”是以一體屏息斂氣,只待上命。

  蕭峰卻是借他一副心腸,也想不到這上頭去,見皇帝目注自己,熱血上涌,便要出班請纓。然而身形才動,一瞥眼間,卻見慕容復的目光凝注在自己臉上,長眉微蹙,隱有重憂;猛地一驚,登想起昨夜宮衛軍之事。皇帝義兄的疑慮試探,事關北院的越權話柄,一時都兜上了心來,只跨出一步,竟是中心如焚,窒在了當場。

  他這表情,耶律洪基都看在眼內,暗自點了點頭,忽地提高聲音,喝道:“南院大王蕭峰聽令!”

  蕭峰一凜,出班拜倒,應道:“臣在!”

  耶律洪基道:“朕今加南院大王為西北路招撫使,撥太和、永昌、弘義、積慶四宮斡魯朵,並南院本境軍三部,統軍十萬,克日出征!”

  一聲令下,眾臣皆驚。

  要知遼官制南北院分立,各不相屬,南院大王領軍掃北,此事從所未有。有些人還在驚疑不定,幾個乖覺之人卻早想到這是皇帝寵信明證,立即躬身道:“皇上英明!南院大王是我契丹戰神,由他出征,必定攻無不克,阻卜小丑,指日可下!”眾臣聞言,都省了過來,紛紛隨上,登時上下一片讚頌不絕。

  蕭峰聽得甚是厭煩,只簡簡單單應了一聲:“臣領旨!”什麼忠心效力,矢志殺敵的言語,卻都一字不提。耶律洪基面上隱現笑意,令道:“人來,取朕兵符!”

  遼代兵制,鑄金魚符以調軍馬。凡舉兵,南、北、奚王,東京渤海、燕京統軍兵馬,雖奉詔,末敢發兵,必內廷遣將持符為令;若親貴大將出征,則分符為二,君臣各持其半,符不合,兵不發。這時內侍應聲捧過黃綾托盤,耶律洪基取符在手,微一沉吟,竟將兩半符信都拿了起來,向蕭峰道:“阻卜大亂,我兄弟肩上擔子非輕。今日朕便將這金魚符盡授與你,西征之時一應軍務,許你自行定奪,便宜從事!”

  轟地一聲,眾臣又是一陣竊竊私語。今日皇帝連發驚人之舉,皆違祖制,有些守舊老臣已面現不豫,暗自搖頭。其餘眾臣雖不致此,但面上驚疑之色,終是難以盡掩。

  慕容復一一看得清楚,眼中冷光一閃,忽地跨步上前,躬身道:“陛下,在下一介布衣,本無置喙之處。但旁觀者清,兵乃國之根本,統軍大事若出內廷,恐生不測。還請陛下三思為是!”

  蕭峰微微一愣,側目嚮慕容復望去,卻見他目光含笑,也正看著自己,心中一動,暗道:“慕容這話,莫不是替我說的?敢是說給群臣聽麼?”

  耶律洪基向他兩個凝視片刻,哈哈大笑,道:“朕知道你們南人有一句話,道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和蕭兄弟情同手足,豈有疑猜?一切軍務由他定奪,便如朕親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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