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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華的紐約城即使進入下半夜也沒有要休憩的跡象。書房的窗戶正對著華盛頓廣場公園,有些清冷的路燈燈光自繁茂的樹木枝葉間灑落,落在步履匆匆的都市夜歸人的身上。公園南邊下城方向的眾多大樓內仍有點點燈火,遙望遠處還可隱約看見霓虹的漫射,遮去了天際黯淡的星光。

  Finch視線掃過天際線下連綿的鋼筋水泥"森林",價值數百億的大樓在夜色中猶如無數巨人安靜佇立。他嘴角扯出一絲苦笑,算是對自己的嘲諷。怎麼會奢望看見星光?紐約城不夜天,哪來的星星可看。倒是早有評論家將曼哈頓的燈火海洋比作滿天星辰,這燈光比真實的星辰更璀璨奪目。然而Finch清楚記得,在怪夢的下半截里他曾見過曼哈頓最明亮的星光。

  那是在某個人的眼裡,某個他記不起容貌長相卻又懷有莫名的深切信任甚至依賴的男人。他曾在這個男人的眼裡看見過閃爍如星的光芒。那是曼哈頓再絢麗的霓虹、再閃耀的燈火海洋都無法奪去的光輝。

  Finch輕輕闔上眼,夢境的諸多情節在意識中且浮且沉,即使再努力回想也未必能抓住稍縱即逝的靈感。他只有隨波逐流,任思緒不受控制地飄蕩於意識之海,在無數的記憶片段間碰撞來回。

  夢境的後半段較之前的部分清晰得多,但也僅僅是眾多不連貫的碎片而已,無法構建完整的情節脈絡。

  而那個男人正是碎片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Finch可以記得男子喜歡穿著白色襯衣黑色西裝,卻總是不系領帶敞開著領口。Finch可以記得男子灰白的短髮以及高大的身軀。Finch可以記得男子說話的聲音輕緩而低沉,總是帶有濃重的氣聲。Finch可以記得男子綠色的眼眸中透露的溫柔笑意和微微勾起的嘴角。Finch甚至可以清楚記得男子的皮鞋踏在木質地板上所發出的輕輕腳步聲。

  只是他卻無法記起男子的長相,無法記起他的名字,無法記起在夢裡自己是如何與他相遇相識,無法記起他們是朋友、同事亦或是其他關係,更無法記起兩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共同經歷。

  可即使是在那麼模糊的片段里,Finch依然可以感受到男子對他的關懷,這份溫暖將他從無邊無際的孤獨中拯救出來。

  Finch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仿佛藉此抒發心中的壓抑沉悶。儘管夢境的記憶模糊不清,可Finch仍能隱隱意識到它的結局並不美好,不然沒法解釋在夢醒瞬間占據他全部內心的那種無法抑制的悲愴哀痛。

  在夢的最終,他應該是失去了什麼。是失去了什麼人,還是失去了什麼事物?亦或是自身遭遇了什麼不幸?他眉頭緊鎖,無法確定。

  Finch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在潛意識裡正本能地迴避著某種原本輕而易舉就可得出的結論。

  中年教授再一次舉起手裡的酒杯,大口喝盡杯中剩餘的威士忌。夢醒後他被殘留的夢境記憶所困擾,加上擔心自己翻來覆去吵醒身邊熟睡的愛妻,只得避進書房,默默地在酒精的陪伴下梳理少得可憐的零星夢境殘片。

  這個怪夢已經做過無數次,之前每次醒來都是絞盡腦汁都回想不起夢的細節,為什麼今天情況會突然發生變化?

  Finch在記憶中細細摸索良久,驀然睜眼,眼底閃過一道異彩。他又從意識深處打撈出一塊夢境殘片,那名喜歡穿黑西裝的男子曾經,應該說在夢裡曾經送給他一隻馬犬,作為他的"保鏢"。

  夢境與下午的幻覺重疊交織,Finch在恍惚間仿佛看見一隻精神奕奕的棕黑色大狗端坐在自己面前,西裝男子則在自己身邊笑意盈盈,"Harold,它是個好孩子,肯定可以做個盡職的保鏢。"

  混雜著些許溫暖的哀傷毫無預兆地再次重重撞擊著Finch的心臟,他緊緊揪住胸口處的衣服,痛楚令他的身子猛然抽搐了幾下。

  這不會是單純的幻覺,捂緊胸口的Finch終於清醒地認識到這點,或者說是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之前有些自欺欺人了。

  無論在夢境還是現實,當他想起那個西裝男子時,內心涌動的信任依賴,還有這溫暖的懷念感都不容錯認。而那隻馬犬,一想起它來,立即有無數畫面湧現在Finch的腦海中,調皮的樣子、裝傻賣乖的樣子、勇猛對敵的樣子、沮喪的樣子……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出於自己的幻覺,出於自己的憑空想像,Finch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說服自己。

  Finch匆忙抓起書桌上的酒瓶,倒滿手裡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這時的他太需要大量的酒精來鎮定心緒,抵抗慢慢吞噬著全部心靈的恐懼感。

  頸椎病的治療相當順利,按說病情已在逐步好轉,幻覺沒可能在此時反而加重。而之前的全面體檢也早已排除了自己有阿爾茨海默症或其它器質性腦病的可能性。思維內容障礙倒的確會出現妄想症狀,但一是自己並沒有精神病史,二是即使是妄想也不可能憑空想像出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人和一條自己從未見過的狗。

  空酒杯被重重砸在書桌上,Finch渾身不住地顫抖。恐懼最終如冰水般淹沒他全部的意識,徹骨的寒意麻木了全身每一個細胞。

  「當你排除了其它所有的可能性,剩餘的即使再不可能,也會是事實。」

  難道自己真的存在失落的記憶?難道自己真的忘懷了某些人某些事?Finch不敢也不願相信這唯一剩餘的可能。

  他掙扎著坐進書桌後的轉椅,雙手抱頭,以肘支撐於桌面,闔上雙目,努力平復著自己因激動而過於急促的呼吸,自己前半生的所有過往如幻燈片般在腦海里逐一浮現。

  沒有空白,沒有缺失,尤其是在自己遇見Nathan和Grace後,所有的記憶細節都是連貫的。Finch又細細反覆追憶,來紐約城後也沒有見過與夢中西裝男子相像的人,更沒有親自飼養過犬類。

  記憶完整清晰,沒有任何漏洞瑕疵,Finch的心卻仿佛沉入寒冷深淵。Nathan在世貿中心門口找到自己那晚,他曾對如今生活的真實性發生過兩次懷疑,而現在這種懷疑再次在他的思緒中占據了上風。一切都太過完美,總是會令人有不真實的感覺。

  懷疑的閘門被開啟,洪流洶湧而出衝垮了堅守已久的心理防線,一發不可收拾。如果這些完美的記憶有部分是虛假的,如果怪夢和幻覺實際上源自被掩蓋的真實記憶,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

  □□從Finch唇間溢出,如果是這樣,就代表著他最親近的兩個人:Nathan和Grace在欺騙自己。這個認知令Finch痛苦不堪。

  不會是這樣的,不可能是這樣的!他拼命搖晃著腦袋,在心底無聲地怒吼。然而有一個聲音同時在心裡響起,帶著冷漠的嘲諷之意,"這才是真相,你只是不敢承認罷了。"

  Finch全身冷汗淋漓,汗珠順著面頰的肌肉線條滑落,滴在書桌桌面,濺成大大小小的水漬。他保持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渙散的眼神直愣愣地盯著水漬,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又或者是什麼都不敢再想。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柔軟的手掌覆蓋上Finch抱著頭的手背。再熟悉不過的掌心紋路帶著同樣熟悉的體溫,驅趕了Finch心頭的寒冷,把他拉回現實。

  Finch放下雙手,方才長時間的極力思索和最後的精神打擊消耗掉他太多的精力,以致於現在的他感覺異常虛弱。他緩緩扭頭看向身側,果然是Gr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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