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方思明想著,忽然停駐了馬。
“怎麼了?”沈逍遙出聲道。
這時,方思明才總算發覺究竟是哪裡不對。沈逍遙沒有像以前那樣死皮賴臉地要摟著他,不肯撒手。而是中規中矩地坐在他身後,一聲不吭,乖覺的像只兔子。
方思明:“你……”
沈逍遙:“嗯?”
“你為何……”方思明原想直接發問,卻察覺將要脫口而出的說辭似乎太過直白,於是轉口道:“你這樣坐著,不怕掉下去嗎?”
沈逍遙低頭看了看。的確,兩人雖同乘一騎,但他與方思明之間卻還有一掌寬的距離。這路上,他都將手掌在馬背上,若方思明驅馬的速度稍微快上一些,他定然是要被摔下去的。
方思明素不喜與自己親近,沈逍遙雖喜歡逗他生氣,但也懂得如何把握尺度。他剛剛既那樣說了,沈逍遙自是不會再去挑動他的神經。
況且自己也心有旁騖,學不來那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只能刻意保持著那麼寸許的距離。
本是覺著要克己復禮,才沒敢主動去接近他,可方思明現在卻主動提起……
“我怕你廢了我的手。”沈逍遙笑著,信口胡謅了一個理由。
方思明疑惑地挑起一邊眉梢:“不是無所畏懼?你怕什麼?”
方才還說打斷他的腿都無所謂。
沈逍遙卻道:“那我也總得講點禮不是?兩個男子摟作一起,成何體統?”
“以前你可沒這麼講禮。”方思明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不,還是要講的。”沈逍遙厚著臉皮,挪了挪自己的位置。他身體微微前傾,伸過頭,在方思明的耳邊輕聲道:
“那麼請問,”
“我可以……抱你嗎?”
☆、敗絮
被擁抱?
他配嗎?
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別人不了解,沈逍遙不了解,難道他自己還不清楚?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宛如無際大海上航行的一葉孤舟,獨自在腥風血雨里漂泊多年。外表是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實則無數殺孽與黑暗早已腐蝕進了骨子裡,將他滋養成了一隻不折不扣的惡鬼。
這樣的自己,如何配得到別人的擁抱?
方思明默不作聲地轉過頭,看這意思,是拒絕了。早知如此,卻到底還是覺得有幾分失落。
一直牽在嘴角的笑意終於攀上了些許難以言喻的苦澀。
“呵。”
腰腹忽然被用力地環住,方思明忍不得渾身一震,猛然抬起頭來:“你?!”
手裡的韁繩被身後的人趁機搶去,方思明原想掙扎,誰料那人的桎梏卻使得他被困在臂彎間根本動彈不得。
“沈逍遙?!”
“我今天還偏就不講這禮了!”笑盈盈的語氣里不難聽出帶著幾分咬牙切齒,沈逍遙對著坐下的馬狠命一抽,揚聲喝到:“駕――”
棗紅馬受到驚嚇,撒開蹄便開始在樹林間肆無忌憚地亡命奔跑,好幾次險些撞到樹幹,又遭沈逍遙眼疾手快地拉回了正軌。
騙子!騙子!!
他不是說已經不這樣騎馬了嗎?!
景物在眼前由遠及近得飛速變幻,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方思明只能用力去握住沈逍遙的手腕,試圖以強烈的痛楚逼他停下。
疼。
腕骨好似要被捏得粉碎,但沈逍遙依舊不肯勒馬。
柳暗花明之後,心野跟著開闊了不少。沈逍遙終於停駐下來。這有驚無險的一路讓方思明憋足了一腔怒火,他憤懣地回頭,正欲發作,卻發現沈逍遙的唇邊不知何時被咬破了一角,正往外滲著點點咸腥。
方思明怔了怔。
他明明不想那樣做的,為何總是要逼著他傷他呢?
像自己這樣的人,從一開始就躲得遠遠得不好麼?但即便是疼,但沈逍遙環著他的手仍是從始至終都沒有鬆開過。
他到底是了為什麼?
……
兩人趕到擲杯山莊,已是三日之後的事。剛入城內,就見有人貼告張榜。據說賞金不少,不過一時半會兒,那張新帖的布榜就被人群里里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小女明珠自上月初始,纏綿病榻已久。遍訪天下名醫,終不得濟。現張貼告示,若有妙手回春者能醫好小女之疾,在下必有重酬。擲杯山莊左輕侯親筆。”
有識字的人剛念完這牆上的布榜,便有一小大夫自告奮勇地道:“真有這樣難醫?我想去試試!”
“左小姐這病,連那江南名醫張簡齋都無能為力,就你?你行嗎?”有人質疑。
那小大夫道:“怎麼不行?死馬當活馬醫唄,萬一這人就被我治好了呢?”
“嗐!少禍害人家女兒了!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左輕候能放過你?”
“就是!自個兒回去洗洗睡吧!”
圍觀的人們鬨笑起來,那小大夫臉上被說得紅一陣白一陣,終是拂袖,氣沖沖地走了。此時恰好開出一條道來,沈逍遙驅著馬上前:“敢問諸位,這是有什麼熱鬧啊?”
“也沒怎麼回事,就是這擲杯山莊的大小姐左明珠前些日子剛參加完雪廬書院的春祭,回來之後就病了。”
“這左小姐向來身嬌體弱,左二爺本以為她是在外沒留心染了風寒,起初也沒在意,哪知道現在竟變得這樣嚴重,一病不起了!現在這左二爺正八方求醫呢!”
沈逍遙摸摸下巴:“哦,竟是這樣。”
楚留香讓他來此時,信中只說什麼一到擲杯山莊便知,原是為探這件事。
剛到左家門外,方思明便率先自顧自地跳下了馬背。沈逍遙不知為何突然倒抽一口涼氣,只見他手背通紅,有的地方甚至破了一層皮。
沈逍遙看過自己的左手,驀地笑了:“這麼狠的嗎?”
方思明不悅地看了一眼,冷言冷語道:“你自找的。”
從踏進城門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叫他放開。荒郊野外的倒也罷,這城內卻是眾目睽睽,他再怎麼樣也是男子,這叫他臉上如何掛得住?
只是方思明一路掙扎不止,沈逍遙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摁死了他腰間某處的穴道,一陣脹痛酸麻之後,四肢就跟著使不上力了,唯有手指還可以稍稍動彈。
方思明又氣又惱。
真不知他這些年哪裡學來的旁門左道!
還未待兩人進門,就聽一陣腳步聲往正門處靠近。
左輕候:“張大夫,請您一定要救救小女!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她娘又走得早,若她再有個好歹……我……”
被糾纏一路,張簡齋也急了,連連擺手道:“救不了!救不了!施家莊那頭也還在等著老夫!老夫先行一步!告辭,告辭!”
“張先生!”沈逍遙沖肩挎藥箱的老者揮手招呼。
聽見有人喚自己,張簡齋眯了眯自己不甚清明的眼睛,終於辨出了眼前的人:“你是……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