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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平之正了正自己的心,心想:“我又沒注意到二師哥是何時出去的,或許他不過是半夜去個茅房。胡亂猜疑這個那個,終究不好,現在說了,徒惹大師哥煩惱。”想著,壓了下來,輕聲解勸:“師哥,無論要怎樣,你得先把身體養好。來,不管怎樣,好歹吃一點,這是師娘特意為你煮的粥……”

  令狐沖咬了咬牙,點頭道:“好,吃一點。”慢慢的由林平之扶著,坐起身,靠著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咽下了小半碗。

  林平之將他安頓好,出了車廂,整理自己的東西。天色還早,華山派弟子們都聚集在寺廟飯堂喝粥吃早點。他悄悄注意著勞德諾,然而什麼都沒看出來。

  ☆、飲酒

  前路卻比想像的更加兇險。

  離開那寺廟不久,華山派眾人便遭遇了第一次襲擊。

  來者手段兇殘,武功卻極高,岳不群夫婦也不能相抗,其後又有嵩山派聯同華山劍宗弟子前來相擾,彼時令狐沖內傷發作,連路都走不動,卻依然在最危險的時候用拼著性命不要的打法,用獨孤九劍,擊潰了敵人。

  林平之被點倒在地,本來心中一片冰涼,想不到投身華山門下竟也逃脫不了家傳劍法帶來的厄運,忽然峰迴路轉,獨孤九劍在令狐沖這樣內傷極重的人手中使出來,竟也能先敗封不平,再一劍刺瞎十五人的雙眼,看得又是興奮,又是難過,哽住了喉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是接著岳不群的一句話卻把他心頭所有的火都澆滅了。

  他冷冷的說:“令狐沖令狐大俠,你還不解開我的穴道,當真要大伙兒向你哀求不成?”

  令狐沖驚得六神無主,輕聲說:“師父,你……你怎地跟弟子說笑?我……我立即給師父解穴。”

  林平之離他很近,清楚地聽到他說話時牙齒格格打戰的聲音。他心頭一片冰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看著令狐沖想走過去,卻脫力而癱倒在地,岳靈珊已經忍不住哭出來,叫道:“大師哥,你怎麼樣了?”

  她就在自己身邊,最緊張的時候她握住了他的手,他也緊張擔憂,願意與她互相安慰。現在他趕忙鬆開了那隻手,身上戰慄,好像做錯了最不該行差踏錯的事。

  岳不群脫險之後第一件事自然便是盤問令狐沖劍法何來。

  林平之在一旁眼睜睜的聽著,聽到岳不群一句一句,越來越兇險,句句直刺人心,“那十五個蒙面人你與他們交情如何?”“你這些劍法難道真是夢中神人所授,突然間從天上掉下來不成?”“你武功到了這地步,怎麼還會將師父、師娘瞧在眼裡?我們華山派這點點兒微末功力,如何能當你神劍之一擊?”極盡諷刺挖苦,哪裡像是盤問?林平之幾次忍不住,想要將風清揚的事竹筒倒豆子說個清楚,總比這樣遮遮掩掩讓令狐沖受委屈的強,但偶爾和令狐沖目光接觸,他雖然氣息奄奄,目光中那種倔強卻說什麼也無法忽視。他是寧可被師父譏笑,被旁人誤解,也絕不肯違背誓言透露風清揚的消息,更不肯向人乞求諒解。

  封不平作為劍宗弟子,劍術輸給令狐沖,以後再也不可能來謀奪華山掌門之位了,去嵩山什麼的再也休提,岳不群夫婦便和大家商議到底去哪裡。最後便說定了要去洛陽拜會林平之的外祖父金刀王元霸。

  令狐沖想,哪裡都不去,偏偏去見林師弟的家人,師父師娘這是打算要將小師妹嫁給他了。心頭一陣酸,一陣苦,林平之和岳靈珊兩個影子在腦袋裡晃來晃去,他們年紀相當,相貌般配,怎麼想都是一對璧人,日後他們兩個成了親,留下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反正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孤苦伶仃又有什麼打緊?

  林平之卻很高興,照常收拾好別的就來陪他,悄悄的笑道:“大師哥,到了我外公家,咱們馬上找洛陽城最好的醫生來給你治傷。”

  令狐沖苦苦的哼一聲,說:“治傷麼,那也無所謂。”

  林平之鼻樑輕輕地皺起來,說:“別胡說,治傷怎麼能無所謂呢,像以前一樣活蹦亂跳的不好麼?你餓不餓?我這裡有乾糧。吃完了趕緊睡一會。”令狐沖搖搖頭,乾澀的嘴唇勉強露出笑意,說道:“你有酒麼?”

  林平之有些為難,小聲道:“我給你帶了一小壺,不過……”令狐沖別的什麼都不想聽,只向他攤開手伸出去。林平之沒辦法,回手摸出來,交到他手上,他雙手發抖,捧著酒葫蘆,接連幾下都沒拔出塞子。

  林平之一陣心酸,幫他拔了葫蘆塞子,看他顫抖著手要接過,乾脆自己將葫蘆湊到他嘴邊,餵他喝了幾口。

  他喝了酒,心意稍平,見林平之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神色淒楚,心裡一軟,輕輕的道:“我沒事,你放心。”

  林平之低低的道:“總要你讓我放心,我才能放心。”

  令狐沖與他目光交匯,看著他眼睛裡種種不明的意義,心裡忽然亂得不可開交,胸口脹痛,忍不住咳嗽,手捂著彎下腰去。林平之趕忙扶住他,給他捋順後背。他彎著腰,臉藏在下面,心裡模模糊糊的問著自己:“我看著他們在一起而難過,究竟是為小師妹多一些,還是……還是……”

  路上林平之卻不來照料他了,勞德諾彎著腰進車廂時,令狐沖還有些意外的問他:“林師弟怎麼不來?”

  勞德諾說:“林師弟肩頭的傷前日裂開了,他也不說,大家都不知道,還是小師妹發現的……”說到這裡便戛然而止不說了。令狐沖臉上本就沒有血色,聞言又青白了幾分,也就不再問。

  此後勞德諾跟他日則同行,夜則同寢,對他兢兢業業的照顧起來。他不由得感激:果然是日久見人心,二師弟平日與我並沒有多深的交情,如今我這個樣子,便顯出他果然年高老成,比別人不同。

  他心裡惦記著林平之的傷,可是強迫著自己一句都不要問。他有小師妹照料,很好很好,總好過和自己莫名其妙的混在一起。

  這一天大家在客店宿下來,令狐沖一安頓好,就蒙頭大睡,睡得昏天黑地的,忽然迷濛中有人輕輕推他,他睜開眼,見林平之坐在身邊。

  好幾天不見了,忽然見到,不知今夕何夕,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令狐沖一驚起身,衝口問道:“你的傷好些沒有?為什麼不好好的休息?”

  林平之本來面色凝重,聽了便不由自主,淺淺的笑了:“我早就好了,皮肉傷,最多流點血,也不痛。”令狐沖點點頭,看著他,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林平之笑道:“我打聽得這鎮上出一種米酒,酒勁不大,甜甜的很好喝,特意給你帶來。”說著,舉起手上的酒葫蘆給他看,他一看到酒,就管不住自己,慌慌張張的要搶過去,林平之奪手道:“我餵給你喝,不然又要過量。”看著他臉上表情登時垮下來,忍不住一笑,點頭道:“虧你還是我們的大師哥,簡直比六師哥的猴兒還更像猴兒……”

  剛剛出口,便知道不妙,這話真真是說錯了。偷眼看令狐沖,安慰的話已經說過了那麼多,再說有什麼用?只得默默無語,拔開了葫蘆塞子,將酒葫蘆湊在他唇邊餵他喝了幾口。他不願意令狐沖總想些不高興的事,笑問:“好喝嗎?”

  令狐沖苦笑道:“我只愛喝燒酒,酒勁越大越好。這個甜甜軟軟的,女人和小孩子才喝呢!”

  林平之哼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樣子,有的喝就不錯了,這時候還挑三撿四的。”說著反手把葫蘆系在腰間,令狐沖有點著急,說:“我又沒說不好喝,你倒是給我留下來嘛!”林平之搖頭笑道:“不成,留給你,我一轉身,你就喝個精光。你就乖乖地等下次吧。我走啦!”說到這裡,聲音低下來,終於說出他這次來最重要的目的:“大師哥,你……你要小心二師哥。”

  ☆、監視

  令狐沖一怔,但這時院子裡響起勞德諾和英白羅說話的聲音。林平之急忙坐得離令狐沖遠一些,他們推門進來,勞德諾見到林平之,便笑道:“林師弟來看大師哥啊。”

  林平之笑道:“是啊,偷偷給大師哥帶點酒,兩位師哥千萬別告訴師父。”

  英白羅年紀跟他相仿,向來相處得很好,笑嘻嘻的道:“也就你有這麼大膽子。”幾個人說笑一陣,林平之便起身告辭,英白羅也跟著出來。

  林平之問英白羅:“你也是來看大師哥的?”英白羅搖頭道:“不是,是師父讓我來問二師哥……”說到一半,看看林平之,忽然不說了,林平之笑道:“英師哥,咱倆還有什麼藏著掖著的?”英白羅笑一笑,低聲道:“也罷,我跟你說,師父讓二師哥陪著大師哥,是教他暗中查看來著。”

  林平之只覺得腦袋裡憑空響起了一個霹靂,一把扯住他:“英師哥,這話可不敢亂說!”

  英白羅皺眉道:“林師弟,論理,這話我確實不該跟你說,你和大師哥交好,我也知道,但我和大師哥關係也不錯啊,不然怎麼會跟你說這實話?師父一直懷疑大師哥私藏了紫霞秘籍,加上大師哥突然武功變得那麼高,別說師父,咱們做弟子的私下裡就不懷疑麼?難道你看不出來?”

  林平之急道:“可我知道……”英白羅點頭道:“我也知道大師哥的人品,再說,紫霞秘籍是內功秘籍,大師哥厲害的是劍法,根本搭不著,可你換個思路想想,說不定他就是劍法太高,內力不濟,這才私藏紫霞秘籍呢――你可別跟我急,我是不信的,我入華山派不比你早多少,劍法什麼的向來也是大師哥教我,要不然,這些話我豈會跟你說?”

  林平之定了定神,點頭道:“我知道了,英師哥,多謝你。”英白羅笑著揮揮手,道:“謝我幹什麼呀!唉,我拜入華山門下,跟你不一樣,我不過是為了學幾招功夫,也沒指望將來在江湖上能闖多大名頭。誰知道一入江湖深似海,想游回去那是加倍的難。也罷,跟著看看熱鬧也好。我現下去找師父復命,然後出去溜達溜達,你去不去?”

  林平之搖搖頭,說道:“我不去了,我這傷口還有些疼,想回去躺一會。”說著笑了笑,猜想自己一定笑得極其難看。

  兩人拱手作辭。英白羅背著手,揚長而去。

  令狐沖冷眼瞧著勞德諾忙裡忙外,心裡疑惑:“林師弟為什麼叫我小心二師弟?”

  太陽落山之後,他精神不濟,靠著坐了一會便睏倦的難受,自己躺下了,迷迷糊糊的想睡覺,忽然窗外有人叫勞德諾:“二師哥,二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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