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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大有笑道:“師父叫我給長安城的周老拳師送禮去。我順便回家看了看爹娘。”說著,放下飯菜籃子,眉飛色舞的道:“大師哥,你猜怎麼著,這十來天竟然出了場熱鬧。”

  令狐沖問:“什麼熱鬧?”陸大有哈哈笑道:“這事兒啊,跟小師妹有關!大師哥,好叫你聽了高興高興,是我之前誤會小師妹啦,她才看不上那姓林的小子呢,這不,一劍把那小子搠了個透明窟窿!”

  令狐沖“啊”的一聲大叫,跳將起來,一把揪住他衣領,叫道:“你說什麼?什麼透明窟窿?你說明白點!”

  陸大有可沒料到他是這個反應,怎麼瞧也不像是高興樣子,結結巴巴的道:“就,就是個透明窟窿,小師妹刺一劍,就……”看著令狐沖臉上的血色一剎那都消失了個乾淨,越發莫名其妙,問:“大師哥,你怎麼啦?”

  令狐沖腦袋發木,呆呆的問:“那麼林師弟現在怎麼樣了?他……他……”那個“死”字,怎麼也問不出來。

  陸大有鬆一口氣道:“大師哥,你放心,小師妹也有分寸,不過是肩膀這裡,又不是什麼要害,也沒傷著經脈,就是多流了點血,也趕上我們這位小師弟,嬌生慣養的大少爺,這不現在還在屋裡躺著呢。”

  令狐沖一口氣松下來,太陽照著,莫名有些頭暈目眩。他定了定神,咧開嘴,乾巴巴的做了個笑容出來,難看之極。陸大有擔心他,問:“大師哥,你是身子不舒服麼?一會我找師娘上來看看?”

  令狐沖搖搖頭,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才能隱藏心底深處的那些奇異的痛楚,只好繼續保持著那難看的笑容,澀然回答:“不用,是練劍太累了吧……”

  陸大有走了之後,他不能吃飯,不能練劍,只在山洞外面那方寸之地走過來,走過去,看著西邊的日頭,怎麼走得那麼磨磨蹭蹭,就是不肯落下在山背後?就像心裡所有的盼望都只是等待日落,而日落後他將要怎麼樣?他甚至不敢深想。

  日頭終於西沉了,眼看著由黃亮變成橙紅,直到西邊群山的背後只剩下一抹殘艷。思過崖的山路已經完全籠罩在濃濃的藍黑色裡面,令狐沖站在最上一級石階上,看著漸隱進黑暗中的小路。

  ――到底要不要下去?

  ――即使小師妹病重的時候,偷下思過崖的願望也不曾如此強烈。

  他想下山去,他已經在思過崖上生活了大半年,大半年來第一次這樣心急火燎的想下山去。

  可是這是思過崖,他是在受罰。他心甘情願在這裡坐牢,心甘情願遵守思過崖上的一切規矩,他不能下山去……他不能下山去,究竟是為了遵守思過崖的規矩,還是他在怕什麼?

  ――如果是六師弟此時重傷,他會不會這樣迫切的想下山去看他?

  林平之是師弟,大家是好兄弟,師兄弟親厚友愛本是應該的,是應該的,應該的……

  到底是怎麼了……

  他六神無主,胡思亂想,腦子裡像有兩支軍隊在打仗,可是又仿佛什麼都沒想,什麼都不敢想。

  有些事情,連想一想都是錯誤,都是對別人的褻瀆,都是對自己的羞辱。

  ☆、下山

  岳靈珊用一個小銀剪刀撥了撥燈芯,屋子裡更加暗了些許,她轉頭看看帳子裡已經躺下的林平之,輕聲道:“小林子,我走啦,你好好睡。”

  林平之側身躺著,仿佛已經睡著了。她還想再說什麼,卻只無聲的嘆一口氣,輕手輕腳出門去,帶上了門。

  林平之聽著她細細的腳步聲聽不見了,睜開眼睛,坐起身。

  這十幾天,他的傷已經好了許多,畢竟只是皮肉傷,可他的煩惱早就不是身上的傷痛。他現在連正眼都不敢看岳靈珊了,偏偏她被父親責罰,每天都必須來服侍他。

  他雙手抱住頭……岳靈珊對待他一天一個樣,越來越溫柔體貼。他該榮幸嗎?他該高興嗎?可事實是他為什麼只覺得荒謬……

  他該怎麼去見令狐沖!

  不久之後更加荒謬的事情發生。靠近他床鋪的窗戶突然響起了嗶嗶啵啵的聲音,他本已經躺下,一驚坐起,牽動肩頭的傷口,麻蘇蘇的疼――他聽見令狐衝壓低的聲音:“林師弟,林師弟!”

  腦袋裡面“哄”的一聲,一個頭瞬間大了好幾倍。定了定神,時辰又算不得多晚,總不能讓他就那麼在窗外面站著,只得忍了下床去摸到窗戶邊上,拔開銷子。窗戶無聲地開了,令狐沖立刻躍進來,敏捷得像只狐狸。

  林平之向後退了一步,白著臉,強自笑一笑:“大師哥。”他身上帶著山裡的風涼,森森地侵人的臉。

  他問:“你怎麼下思過崖來了,師父答允麼?”

  令狐沖直直的看著他,低聲說:“我聽說你受傷了,實在忍不住――今天要是不下來看看你,我怕是以後都休想好過。”

  林平之愣一愣,想埋怨他竟然不遵門規,下了思過崖,萬一給人看見可怎生是好?念頭一轉,令狐沖這人真的性子起來,豈是門規束縛得住的?只得笑道:“不過是皮外傷,已經十幾天,早好得差不多了――大師哥,你到這邊來,屋裡有燈,再把你的影子照出去。”

  令狐沖依言過去,一邊走一邊說:“你不用騙我,六師弟都告訴我了,穿透傷哪有那麼容易好,來,我扶你坐下。”他說著,伸手欲扶,林平之卻側身躲開,自己忙忙的走回去,坐下,笑道:“大師哥,你別拿我當七老八十的老頭兒,我可不用人扶。”

  令狐沖看著他笑語如常,心中卻還是亂糟糟的七上八下。他在思過崖頂上也不知道轉了多少個圈子,幾番掙扎,最後還是熬不過要下山來看看,心裏面想得很是冠冕堂皇:我要去看看林師弟,看他傷勢,順便還要再問他――究竟要問他什麼,卻又毫無頭緒。總歸是有話要問他,就像有這麼一件事,下思過崖便理所當然了一般。

  他這裡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林平之那邊臉上掛了笑,嘴裡也沒了話說。兩個人離得遠遠的,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一個發呆,一個傻笑,各自想各自的心事,不尷不尬,卻又彼此相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令狐沖忽然反過味來,在這裡站著發呆到底是要幹什麼?咳嗽一聲,清清嗓子,剛要說話,林平之已經慢慢地開了口:“大師哥,你偷下思過崖,已是犯了門規,趁著沒人看見,快些回去吧。”

  令狐沖點點頭:“好,我這就回去了。”

  林平之起身,先一口吹熄了燈,再去開了那扇窗戶,探頭出去左右看了看,安下心來,回身笑道:“算你運氣好,大家都睡得差不多了,平日這時候……”剛說到這兒,忽然遠遠地,上夜弟子敲梆子聲音清清楚楚的傳來,原來已經二更過半,他心裡一亂:怎麼不知不覺,就到了這麼晚?話便說不下去了。

  令狐沖在身後說道:“我這一去,是不能再下來看你了,你傷好了,再上思過崖來罷,太師叔教的劍法我一招不差,全教給你。”

  林平之微笑道:“我知道我沒福氣,將來再說吧。”

  令狐沖臨走,才突然回身對他說:“師弟,我本來有好多話想跟你說,想問你,可是現在我什麼都不問啦,我心裡已經很明白。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也是,咱倆做一輩子好兄弟。”

  林平之怔怔的聽著,話音落下,方才一笑,點頭道:“一輩子的好兄弟。”

  他看著令狐沖施展輕功縱躍遠去,肩頭傷口明明已經開始好了的,現在又突然鑽心的痛起來。

  林平之這一晚上也沒能好生睡著,迷迷糊糊地混到天亮,便起了床,自己給傷口換了藥,一邊換,一邊心中納悶,怎麼今天到現在也不見岳靈珊。

  往常岳靈珊總是一起床,便過來,給他送早點和湯藥。今日都到了這時候,按說她早該來了。

  她不來,他忍不住心裡嘀咕,莫非昨晚令狐沖走的時候,又去看了她?想到這兒,心裡一亂,再也不敢想下去。

  說曹操,曹操就到,剛想到岳靈珊,她就出現了。她不知道在為了什麼興奮,滿臉容光煥發,跳進來壓低了聲音叫道:“小林子,快來跟我看熱鬧去!”

  林平之看到她這種表情就覺得頭痛,滿心警惕問:“什麼熱鬧?”

  岳靈珊笑道:“有人來找我爹爹的麻煩,走,咱們看我爹爹怎麼收拾他們!”

  林平之登時收了那許多有的沒的,他是華山弟子,雖然入門晚也盼望出一點力,趕緊略微整理了儀容,便和岳靈珊出來了。一邊走,一邊岳靈珊給林平之大略講了講今天的事,原來,一大早便有嵩山派的幾個師叔輩弟子,和幾個自稱是華山弟子的人上山來,這當兒還在大廳裡面和岳不群夫婦爭論不休。兩人並肩走到華山派大廳外,林平之抬眼一看,竟然令狐沖站在群弟子當中。

  他這時也看到岳靈珊和林平之並肩過來,臉上愣了愣,隨即假裝沒看見,有意提高了聲音,大聲叫道:“瞎眼烏鴉!有種的給我滾出來!”

  他叫的是嵩山派的魯連榮,最後跟他打的卻是華山派劍宗弟子成不憂。

  林平之站在華山派群弟子當中,眼看著令狐沖譏刺魯連榮、挑戰成不憂,時而詼諧犀利,時而裝傻充愣,雖然在思過崖頂上呆了這麼久,風吹日曬的人看著又黑又干不起眼,可是只要一說一笑,自有那一種說不出的氣勢在,華山派這麼多弟子,沒一個能比得過他萬分之一。他能這樣意氣風發,已經最好不過,自己昨兒那一晚上沒來由的糾結……有什麼意思?

  他也看見成不憂向岳不群連刺四劍,劍劍眼熟,正是思過崖後洞石壁上的劍法。周圍師兄們驚倒一片,他卻一點也不驚訝,那石壁上的老前輩們使出來威力恐怕還要大呢,卻還不是被破了,令狐沖知道破解方法,又學了獨孤九劍,自然更不在話下。想到這兒又有些自責:師父面對成不憂接連刺來的四劍,不為所動,這份養氣功夫才是真正的大高手氣度,自己理應心折才對。

  他定了定神,去看令狐沖和成不憂的比劍。成不憂的功力如何,他看不出來,只覺得每一招都很眼熟,不要說令狐沖,連他自己看著都知道如何破解,只是自己絕對做不到令狐沖那樣舉重若輕、料敵機先,獨孤九劍果然了不起,不由得又為他高興。他哪裡想到,成不憂劍招鬥不過,大怒之下,只一拳,令狐沖便一口鮮血噴出,倒在地上。

  他只覺得腦袋裡“轟”的一聲,什麼東西突然被打破,他仿佛給自己做了一個殼子,縮在殼子裡看著令狐沖就好,什麼都不願意去想,然而現實終究存在於殼子之外。

  接下來事變突然,一直在一邊自顧著鬥嘴的那六個怪人,華山派弟子們誰都不知道他們是誰,可他們突然就出現在事件中心。他們中四個人衝過去,快得彷如霹靂,一個人抓住成不憂四肢之一,然後,“砰”的一聲,似乎有聲音,又似乎沒有,血肉四濺,一個好端端的人瞬間便被撕成了四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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