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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清揚哼了一聲,道:“嗯,兄弟友愛,好得很。”停了一陣,方才說道:“林遠圖的功夫,出神入化四個字,似乎不足形容,幾乎……有些邪門……”有些邪門四個字,他的聲音很低,似乎不願意說出來,又不得不說出來。

  令狐沖重複了一句:“邪門?”

  風清揚不回答,只是緩緩的點點頭,半晌又道:“我認得林遠圖的時候,他老人家年紀已經很大了,我卻只比你如今的年紀大上不多,獨孤九劍剛有小成,正是少年氣盛。可是我在盛年,他是暮年,這才與他算是堪堪斗個平手。倘若他正在全盛之時,我絕不是對手。這許多年下來,如今我年紀大了,獨孤九劍造詣漸深,即便此時遇見盛年時的林遠圖,也未必輸與他。只是這辟邪劍法的奧義,我無論如何琢磨,始終不能明了。”

  令狐沖眨眨眼,忍了又忍還是說了出來:“太師叔便是此不肯教林師弟武功?”

  風清揚冷笑道:“你太師叔雖然脾氣怪了點,還不至於如此小家氣。你那師弟聰明穎悟,只比你強,不比你差,假以時日,說不定真能自行參悟出他家傳辟邪劍法的關竅所在,那時候我倒想知道,是獨孤九劍更強,還是辟邪劍法更強?我若是教會了他獨孤九劍,還到哪裡知道去?”說罷,忽然神情變得無盡蕭索,低聲嘆道:“只是也不知我能否活到那個時候。”

  令狐沖這才恍然。只是林平之家傳的辟邪劍法,若真那麼強,怎麼又被余滄海滅了滿門?想到這裡,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拍大腿道:“啊喲,太師叔,有一句極重要的話我忘了告訴林師弟!”說著,便將他當日如何一句話嚇走了木高峰,在林震南夫婦身邊聽了他遺言的事情一五一十講給風清揚聽。講到林震南遺言具體內容,風清揚一擺手道:“這是機密要事,不要講給我聽,你知道,你師弟知道便是了。下一次你師弟上來,你千萬要告訴他,不可忘了。現在咱們左右無事,便來學獨孤九劍吧。”

  令狐沖一心一意的練劍,閒暇時休息,不由自主的想到,等林平之下次上思過崖,無論如何也得把他父母遺言說給他聽,將來等自己面壁期滿,如果林平之有意回福州找劍譜,只要他開口邀請,自己一定義不容辭,將來哪怕他報仇的時候找自己助拳,自己也絕不推拒――現在有了獨孤九劍,還怕余滄海青城派個鳥!

  可是林平之第二天沒來,第三天、第四天也沒來,一直到十幾天後,獨孤九劍已經瞭然於胸,他盼望得脖子都長了,林平之也再沒來過。

  風清揚卻獨自離去了。這十幾天中,令狐沖對太師叔已經敬佩愛戴五體投地,乍然分離,只覺得無比的依戀捨不得,卻一個字都不能說,看著太師叔消瘦的背影,從此思過崖上又只有自己孤孤單單的一個,不由得悲從中來,眼淚哽住了喉嚨。

  那日林平之下了思過崖,悶悶不樂地低著頭,沿著小路回華山派總堂。

  風清揚根本就沒存了教他武功的心思,他察言觀色,如何看不出來?令狐沖是熱心腸,總覺得自家的太師叔,誠心誠意的求一求什麼都能求到,他卻不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令狐沖和林平之是不一樣的……

  他一個人躑躅獨行,想著他自己的心思,連岳靈珊在他身後跟著走了老遠都沒發覺。

  岳靈珊本是一個人在瀑布邊練劍,看見林平之心事重重的走過來,便想惡作劇,藏起來嚇他一跳;可是他走得越近,看起來越奇怪,他本來就少年老成,整天嚴肅得像個小老頭,現在不單嚴肅,更讓她看著覺得說不出的心酸難過。

  路邊的樹上有些半成熟了的青杏子,酸酸甜甜的,她摘下一根上結著七八個果子的枝條,搶上去幾步,擋到林平之身前,將杏子枝伸過去敲敲他的肩膀:“小林子,你去哪兒啦?”

  林平之看看她,反正是要說謊的,信口胡謅:“我在瀑布邊練劍。”

  他看到她就想到瀑布,也未深思,便說出來,岳靈珊卻不幹了,柳眉一豎,叫道:“好啊,你撒謊!剛才明明我一直在瀑布邊,根本沒瞧見你。你說,你去哪兒啦?”

  林平之臉色一白,深深懊悔自己真是笨到極點,說什麼不好偏偏要說瀑布。只得打疊起精神來應付她:“華山又不是只有那一處瀑布,我在後山的小瀑布邊上,不行麼?”

  岳靈珊撇撇嘴,道:“後山的小瀑布,只有下雨後那麼兩三天才有,你不知道麼?”

  林平之一怔,白了臉結結巴巴說道:“我,我就是在那裡,有沒有瀑布,那地方又不會消失。”岳靈珊點點頭,冷笑道:“小林子,你越來越長本事啦,現在還學會了跟師姐說謊!好吧,既然你這麼勤於練功,近日劍法一定有長進,且讓師姐我考校一番!”這番場面話聲音還沒落定,她一劍向他刺去,正是那招“有鳳來儀”。

  什麼考校劍法,他現在哪裡有那個心情?但看這一招來勢洶洶,又不能不躲避,只得向後以步伐退讓。岳靈珊笑道:“小林子,你想偷jian耍滑,那可不成!”一手擎著杏枝,一手執著長劍,每一招每一式看上去都曼妙如天上仙子。

  林平之給她逼得苦不堪言,他才拜入師門不久,武功自然不及岳靈珊,被她擠兌住了,越發連劍都來不及出鞘。這時偏偏岳不群又閒來無事出門散步,剛好走到附近。

  岳靈珊也看到父親來了,歡歡喜喜的叫道:“爹爹!”手中長劍更催得緊急,忽然輕叱一聲,手中杏枝虛晃,凌空躍起,一劍刺向林平之胸口,正是一招“天紳倒懸”。

  林平之腦子裡一片混亂:“她是要殺死我麼?難道……難道……”說不出的惶恐填塞住了胸臆,不知不覺間,手中長劍連鞘送出,正是石壁上那克制著天紳倒懸的一招。

  可是他剛使出去一半,忽然胸口一鈍:“絕不能讓師父知道石壁上的事!”

  這一招還未使老,硬生生的縮回力道,停在半空,正撞上岳靈珊的長劍,他一狠心,手掌鬆開,自己的長劍落地,岳靈珊的劍經這一撞,收勢不及,直直地刺進他的肩頭。

  林平之只覺得肩頭一涼,接著眼前一花,岳不群已經飛身而至,出手如電,在他肩頭傷口四周飛快的點穴止血。他低頭看著鮮血噴涌而出,腦子裡一片空白,直到此時才覺到入骨的劇痛。

  ☆、心魔

  岳靈珊知道闖了禍,眼淚在眼圈裡滾來滾去,岳不群沉聲道:“回頭再跟你算帳!”將林平之抱起來大步往回走。岳靈珊扁著嘴,在後面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

  回到林平之的住處,岳不群將他放回在床鋪上。岳靈珊的劍依然插在他肩頭,只得撕開衣服查看,好在雖然血如泉涌,看著長劍刺入的方位,竟未傷及經脈。岳夫人此時聽到消息,帶著藥箱趕來,岳靈珊一看見她宛如看見救命稻糙,嗚咽道:“媽,你快給小林子看看,他不會殘廢吧……”

  岳夫人狠狠的瞪她一眼,也不理她,彎腰看林平之的傷勢。見林平之慘白著一張臉,牙關緊咬,竟然支撐著沒有暈厥,忍不住心酸,道:“好孩子,別怕,沒傷到筋骨。”先給他吃了內服的傷藥,又用手帕捲成捲兒給他咬著,回頭叫一聲:“師哥。”岳不群心領神會,過來幫她按住林平之,岳夫人安慰道:“平兒別怕,一下就好。”“好”字還沒出口,她已經握住長劍,極快極迅速的拔出,登時血流如注。

  林平之悶悶的哼出聲,痛得滿額頭都是冷汗,牙齒咬著手帕,用力過度,牙床上也滲出了血。

  岳夫人塞了幾顆小粒的丸藥在林平之嘴裡,給他擦了汗,柔聲道:“好孩子,熬不過就閉上眼睛睡一會。”林平之血流得全身發冷,迷迷糊糊地點點頭,喃喃的說一句:“多謝師娘。”由著師父師娘給傷口上藥包紮,過一陣便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林平之迷迷糊糊的睡著,只覺得身上一陣熱,一陣冷,說不出的難受,岳靈珊來扶他起身喝藥,他只覺得藥中一股子鹿茸血竭的腥澀味兒,愁眉苦臉地不想喝,當不住岳靈珊細聲細氣的勸說,只得強忍著吞了下去。

  他躺下,聽著岳靈珊出門,本來馬上便要睡過去的,忽然聽到岳不群在門外問她:“平之喝藥了嗎?”

  岳靈珊低聲說:“喝了。”聲音中有些膽怯,很怕被父親訓斥,果然岳不群重重地哼一聲,道:“這一次你必須好好服侍平之,等他傷口痊癒,再來受罰!”岳靈珊委屈萬分,叫道:“爹爹!”岳不群不理她,拂袖而去。

  岳靈珊不敢回房去,在外面徘徊一陣,還是又回來,看著林平之在床上躺著,緊閉著眼睛,輕聲叫他:“小林子?小林子?”

  他只做聽不到,忍著傷口沒完沒了的痛楚,努力維持著均勻的呼吸,心裡盼望她枯坐無聊趕緊走。

  可她卻在他床邊坐下了,呆呆的出了一會神,忽然低低地、慢慢地說道:“爹爹逼我在這兒服侍你,可是我一點也不怨他,我願意在這兒陪著你,一直陪你到你好了……小林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誰教你總是那樣……那樣傲氣,我看見你就忍不住生氣,就……就管不了我自己……小林子,對不起,對不起,要是你怎麼樣了,我……我以後……”

  她越想越難過,愧疚、自責,還有難言的扯心扯肺的疼。

  她和令狐沖在一起,從來都無憂無慮高高興興的,就算令狐衝上一次受傷那麼重,她雖然擔心,也不像現在這樣,牽腸掛肚,憂愁煩惱。

  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她想起好幾個月前,在她和令狐沖在思過崖一起度過整整一個晚上之後,岳夫人說過的話。

  她摟著女兒,微笑著,悄悄地說:“沖兒是什麼人,媽媽還不知道嗎?媽媽最疼的是你,最信的是沖兒,你們都大了,從小兒青梅竹馬長起來的,媽媽看著你們要好,心裡很高興。將來……就算你爹爹氣不過,自然有媽媽給你們做主。”

  岳夫人的神情話語那麼清晰,好像就在昨天才說過一樣……她的意思,岳靈珊當時就懂得了,她年紀不大,可也不小,她紅著臉往母親懷裡躲藏,心裡卻很高興。

  她的眼淚終於滾落下來。她害怕,她不是個壞女孩子,她不能這樣朝三暮四……可是她也管不住自己。

  十幾天後,陸大有上思過崖去,見到令狐沖,歡歡喜喜的叫:“大師哥!”

  這十幾天,不光風清揚走了,林平之不來,連陸大有也影蹤不見。令狐衝心里納悶,問他:“你可做什麼去了?天天都是五師弟送飯上來。”想著,突然有些愧疚,他十幾天來要麼練獨孤九劍,要麼心裡想到岳靈珊和林平之就難言的煩惱,竟然沒想過問問高根明六師弟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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