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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陳小兵還在河沿發現了一堆玉米棒子。顯然是一群性急慌忙的嘴巴胡亂啃過,又隨手扔下的。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麥子旁邊的情景,令陳小兵進入了美妙的想像中,又因為想像而渾身激動。

  陳小兵與那群男孩的第二次相遇是在菜場上。當時陳小兵提著籃子,擠在人群中,覺得自己就像是綁上了沙袋在水中游泳一樣。那幾個男孩站在一堆光彩照人的西紅柿旁邊。再次相遇令陳小兵十分喜悅。男孩子們互相交換了幾句,便疏散了開來。接著,還是那個拿蘆葦的男孩突然將自己摔倒在地上,哭聲卻在他的身體到達地面之前,就抵達了陳小兵的耳朵。男孩一面捂著自己的膝蓋,一邊指著邊上一個中年男人叫道:“你幹嘛絆人?你幹嘛?”

  人群很快涌了過來對準了那個委屈的男人。同時,陳小兵看到其他的男孩將手伸向了西紅柿。他們的身手如此敏捷,使得西紅柿堆狠狠地缺了一角。其中一個表情很嚴肅的男孩,陳小兵後來知道他是首領張同,出手更是驚人。他一抓就是六個。上衣的口袋因為過分擁擠,想必有幾個已經破碎並濺出了紅色的汁液,但他的手仍舊十分繁忙。這個時候,陳小兵沉著地走上前去。他遞過了自己的籃子,並一聲不響的加入了他們。

  後來陳小兵與他們一同成功地撤退。他們拔起雙腿在叫罵聲中飛奔,將人群甩得遠遠的。在一間舊倉庫里他們分享了這些戰利品。因為激動,陳小兵只來得及快速地吞咽,直到張同拍拍他的肩膀,他才抬起滿是鮮紅汁水的嘴巴。張同問:“你叫什麼名字?”

  “陳小兵。”

  那以後陳小兵開始了逃學。一開始,他只是在班主任下完課後,才溜出教室。我在後窗口看著他貼著牆角從學校後門的洞口消失。他的衣服里鼓滿了風,在學校外的樹蔭下像氣球一樣。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他的桌肚裡塞滿了未做完的作業。後來,陳小兵對課堂徹底厭倦了。一個早晨,他沒有出現在座位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到了第四個早晨,班主任才深感疑惑,決定進行家訪。那次訪問至今仍令我記憶猶新。

  放學後,班主任要我陪同。他用手中的尺朝我指了指,眼睛並沒有離開書本,他說:“你,跟我來。”

  我只好跳上了他自行車的后座。來到了陳小兵家,陳學平正站在菜園子中,擺弄一排番茄。我們的班主任用他那過於清脆的男高音問:“陳小兵呢?”陳學平皺了皺眉頭,說:“我還要問你,陳小兵呢?”

  班主任一愣,說:“他為什麼幾天不上學?”

  “他幾天不上學我還要問你呢?”

  這樣的話讓一向滔滔不絕的班主任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只能說:“我怎麼知道呢?”

  陳學平將手中的一個壞番茄一扔,它立即在地上開出了鮮紅的花:“陳小兵到那而去了!你們學校怎麼管人?我兒子不見了,居然來找老子。真是笑話!”

  陳學平的質問義正辭嚴,我們的班主任三下五下就敗下陣來。他張口結舌,漲紅了臉,不安地站起身,推起剛剛停下的自行車。他一聲不吭地騎著自行車走了。只有上車的一瞬間,他的右腿拋起的不再是完美的弧線,這才泄露了他內心的慌亂。接著我聽到一個軟軟的聲音問:“誰呀?”

  然後,我看到一個頭上插滿五顏六色髮捲的女人,從房間裡伸出了自己

  的臉龐。陳學平的臉立即從怒氣沖沖變得情意綿綿。他幾乎是扭著腰身,從田裡走出來走入了臥室並迅速地關上了門。一個人的表情居然會在一瞬間發生這樣大的變化,真是令人驚訝。這讓我在回家的路上,不停地摸著自己的臉。

  我的朋友在十三歲的時侯,就徹底輟學了。他跟那群男孩一樣。額前留的頭髮遮擋住眼睛,雙手插在褲袋子裡,在大街上蕩來蕩去。他們走起路來慢慢吞吞的,還會衝著路上走過的姑娘吹響口哨或者大聲尖叫。他們的聲音就像摔碎的玻璃片一樣。用我母親的話說,這就是流氓。

  但我始終不能承認陳小兵是一個流氓。我無法接受這個惡劣的詞冠在我的朋友身上。我期待著有一天黃昏,陳小兵會同以前一樣,微笑著走向我,並挽起我的手臂,走向田野。用他故作驚訝的聲音說:“看那,這棵草多綠啊!”

  直到一個真實的黃昏來臨,我才破滅了這種想法。

  我記得那一天的夕陽像鮮紅的血一般,塗滿了整個天空。我抬起頭還望見了一群南飛的大雁。它們在空中分分合合的姿態深深地吸引著我。直到它們飛遠,我才收回了目光。我看到了陳小兵。我已經很久沒看到他了。或者是因為很久才會讓我覺得陌生吧。他的頭髮長長的,遮住了左半邊臉。雙手插在褲袋裡,脖子裡掛了一條亮晶晶的金屬鏈子。這樣的天氣里,他居然只穿一件白色的襯衫。如此的不畏寒冷令我十分驚詫。

  陳小兵的旁邊站著另外幾個男孩。他們一字排開,在他們的前面則站著一個已經嚇呆的小女孩。小女孩的手裡拿了一把威武的水槍,軍綠顏色,上頭還鑲著金色的花紋。我聽到陳小兵說:“小妹妹,把槍借給我們玩玩。”

  小女孩睜著大大的眼睛,站著不動。直到陳小兵抓住她的手槍,並往外拉時,她才發出了驚叫。旁邊的人緊跟著一躍而上,那個女孩像是一株蘆葦輕而易舉地倒在了地上,但她的手仍死死地抓住那把水槍。

  “把她的手指掰開。”陳小兵說。

  女孩的眼睛看到了我。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向我發出了求救。可我邁不動一個步子,有一樣什麼東西正侵入我的身體。

  “掰不開,怎麼辦?”陳小兵的同伴說。

  陳小兵想了想,說:“掰不開?用腳踢!”

  於是,那個女孩的身體猛地弓了起來。巨大的疼痛迫使她終於鬆開手,捂住了自己的膝蓋,“哇哇”大哭起來。陳小兵一下子就拿到了那把槍,他端起槍,進行瞄準。這時他看到了我。

  我悲哀地看著我的朋友站在另一群人中間。他的臉上滿不在乎的表情令我感到鑽心的疼。看到陳小兵匆匆忙忙離去的背影,我忍不住淚流滿面。我看到了比死亡還要可怕的東西,那就是絕望。

  七、出現

  陳學平忘我地進入了幸福生活。他就像一條小船蕩漾在春天的波紋里。用他的話來說:“真是妙不可言。”

  我可以想像出陳學平說這句話時的表情:眯起眼睛,咬著牙齒,用力撮起三個指頭。仿佛幸福就在他的捏手之間暈頭轉向了。至於孫美琴早已經是舊家具上的灰塵,被新主人的輕輕一撣,就徹底消失不見。

  這樣的幸福直到蘇文文的出現,才開始有了矛盾的裂痕。那一天清晨,陳學平同往常一樣,踢著拖鞋打開門。然後他仰起頭,對著天空張開臭熏熏的嘴巴,打了一個深深的哈欠。等他合攏嘴巴,揉著眼睛後,他看到了蘇文文。當然那個時候,陳學平還不知道她叫蘇文文。他只看到一個皺著眉頭滿面哀愁的女孩問他:“這是方柳柳的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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