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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讓你們飛!”說著,陳小兵又追著砸了第二塊,第三塊,直到蜻蜓徹底飛遠,他才跟著狂奔而去。

  望著陳小兵身上背滿陽光,越走越遠,我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之中。我一個人站在池塘邊上,第一次覺得自己成了一株鼓滿晚風的蘆葦,全身嘩嘩直響。我知道他的心裡已經起了某種可怕的變化。那不再是單純的憂鬱的陳小兵了。

  這天晚上,陳學平說:“小兵,男孩子應該獨立一些。你是大孩子了。小兵聽話,明天我給你買一把手槍。小兵,陳小兵,聽見沒有?陳小兵。”

  最終陳小兵很不情願地從被窩裡鑽了出來。他一走出房間,門就在他的身後“砰”地關上了。當裡面含糊不清的聲音傳入陳小兵的耳朵,他緊緊握住了拳頭。

  當時早已迫不及待的陳學兵,所向披靡無可阻擋。他粗暴地撩開了被子。在月光下,方柳柳的身體是一幅波瀾起伏驚心動魄的景象。陳學平還來不及解開扣子,就像一座大山一樣壓了下去。正當他心急火燎成了離弦之箭的時候,門被陳小兵推開了。

  我的朋友若無其事地走進房間。他看著滿面通紅的陳學平以及捂著臉驚叫的方柳柳,不慌不忙地從床頭抓起自己皺巴巴的衣服就往外走。當時的陳小兵出奇的鎮定,每走一步背和脖子都挺得直直的。直到他關上房門,眼淚才刷刷地淌了下來。

  第二天上學時陳小兵昂著頭走進了教室,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眼角嘴角全都高高地聳起。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嘴巴倒是裂開了。對我十分小心的詢問,他只是含含糊糊地說是摔跤的,就不肯多說了。可是誰都看得出來,這些傷痕是毆打造成的。我無法想像製造這些傷痕的過程。我的想像進入了漫長的黑夜,呈現出了一片漆黑。

  那一晚的辛莊始終沉沉入睡著,並沒有傳出什麼叫聲。我不知道陳小兵是怎樣一下又一下咬住了疼痛。對於一個少年來講,一個短短的夜晚,經歷了這樣的觸目驚心,那是一樁悲傷的事情。

  這件事情過後,陳小兵又恢復了他一貫的沉默。那種快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我經常會看到他在人群中,突然走開並轉過臉去用手抹著眼睛。孫美琴死去的悲傷遲到了幾個月後,才真正在陳小兵身上洶湧澎湃。

  許多個黃昏,陳小兵都遠遠的落在同學們的後面。他同樣也躲避著

  我。幾次我回頭張望的時候,陳小兵都不見了。他不願意將自己暴露在大家的面前。我猜想是人們的目光令他感到了難以忍受的心酸。

  陳小兵在家裡也保持了這樣的沉默。一次教訓過後,他充分認識到了自己極其有限的力量。他的理智告訴他,硬碰硬是沒有好處的。陳小兵現在只有沉默。

  每當太陽沉落在地平線之下,我站在後窗口看著陳小兵從孫美琴的墳前回來。他的手上沾滿了泥巴。瘦弱的身體略微有些彎曲,頭向前伸著。他的步伐輕輕地,更像是一片白雲在漂浮。他走近時,晚風撩開了額前的頭髮,現出了一雙哀傷而明亮的眼睛。

  四、憂鬱

  那一年的夏天早早地結束了。當人們習慣於看著方柳柳的身影走來走去的時候,秋意已經濃了。孫美琴就像這過早結束的夏天一樣,在秋風中激不起一點的回憶。我知道,除了我和陳小兵仍舊對死亡耿耿於懷,仍舊處在憂鬱之中,人們都毫無妨礙地過著與以往一樣的生活。

  九月的莊稼成熟了。辛莊開始了收割。這一天,人們看到陳學平手握鐮刀,豪邁地走向稻田。緊跟在他身後的是戴著太陽帽的方柳柳。陳學平和方柳柳走到自己的責任田,將腰深深地彎了下去。他們站直的時候,一片稻子就伏倒在地。這個上午他們一起一伏,揮動著鐮刀,將稻子剃了個光頭。我看到方柳柳雪白的臉越來越紅,像是一隻飽滿的蘋果。她將兩隻手撐到膝蓋上,然後像搖一棵樹一樣搖擺著身體。她還張開嘴巴,發出一長串輕輕薄薄的歡笑聲。

  這一景象引起了陳家老漢的回憶。據說,他最後一次見到陳學平手持鐮刀,還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他還是個身穿紅色體恤的毛頭小伙,混在大人一起積累一些工分。自從陳學平當上工地搬運工,成為工人階級後,農民的活他是“從來不干!”

  人們總是能在黃昏來臨後,看到陳學平悠閒地抱著一隻酒瓶去打酒。然後慢悠悠地抿上一口。當滿身灰塵頭髮蓬亂的孫美琴回到家,迎接她的總是杯盤狼藉和連綿起伏的鼾響聲。用陳學平的話說,這樣的生活“一條腿伸進了棺材。”

  現在,陳學平全心全意地開始了他全新的幸福生活。這當然歸功於細聲細氣的方柳柳。陳學平回味無窮的對旁人說:“這女人與女人,之間有很大的區別啊!”

  在這段幸福生活的敘述中始終沒有出現陳小兵這個人物。因為他的存在,在陳學平的眼裡就象一縷白煙。幸福讓他處在一種美好的激動之中,忘記了一切。所以,當老師氣急敗壞地找上門來,陳學平的臉孔還是一片晴朗。

  事情是這樣的。在一個熱鬧非凡的課間,操場上突然傳來一陣尖利的喊叫聲。接著,我們看到一個胖乎乎的女生捂著自己的屁股,在原地蹦跳。她的姿勢令人想起了一隻彈性十足的皮球。在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是聲勢浩大的。很快,老師就準確地抓住了陳小兵。

  那一天,一隻蠍子在草叢裡爬,陳小兵就把它捏住了。它在手中愚蠢地蹬著腳,露出難看的肚皮。當那個女生低頭撿一粒彈珠,並將自己碩大無比的屁股毫無保留朝向他時,陳小兵想也沒想就伸出手放開了蠍子。後來陳小兵並沒有否認自己的行為。他站在辦公室的牆角。鼻尖頂著牆壁,坦白地講述了自己抓蠍子放蠍子的過程。接著老師問他為什麼要拿蠍子蜇人?我的朋友響亮地回答:“因為她的屁股大,凡是大屁股都該蜇。”

  這個綽號“大屁股”的老師,平時都要穿長長的衣服,將那個過於突出的部分遮擋住。陳小兵的話卻無情地揭開了她試圖掩藏的自卑。老師的臉在一瞬間就變成了一隻紫色的茄子,並且很快抖動了一下。她一把抓過陳小兵的領口,叫道:“你說什麼?”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憤怒。陳小兵卻不慌不忙地又重複了一遍。

  老師氣壞了。她一手扶著桌子,另一隻手在半空中急切地飛舞。她聲明她從沒見過這樣無禮的學生。沒有禮貌,沒有教養。一個十足的流氓。最後她將殘留的憤怒統統拋到了陳學平的面前。她的揭發是可怕的。

  陳學平走進我們校門的時候,臉色鐵青。他一看到陳小兵,就掄起了一個巴掌。使得陳小兵在一陣跌跌撞撞後,才得以平穩。陳小兵的左半邊臉已腫了起來。

  陳學平說:“你這兔崽子。我打死你這個沒教養的兔崽子。”

  在那個時候,我悄悄走開了。我不忍心目睹我的朋友在一陣拳打腳踢中,像個破麻袋一樣搖來晃去。即使這樣,我的耳朵里還是傳來了沉悶的打擊聲,就像棍子擊中麵粉袋一樣的聲音。陳小兵始終沒有啃一聲。他只是用他那憂鬱的目光望著眼前這個暴怒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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