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雨翔聽見姚書琴念,幾乎要叫出來“抄的”,後來看到兩人有說有笑,竟動了惻隱之心,硬把話壓下去。那話仿佛綁架時被套在麻袋裡的人東突西頂,掙扎著要出來,雨翔也不清楚為什麼,就是不讓它說出來,善良得自己也難以置信。

  錢榮對王維糟蹋上了癮,又吟:“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然後看雨翔神情有異,說,“林雨翔,下個禮拜學校電視台開播,我播新聞,你一定要看,若有inadvisable處,就是不妥,你可要指正哦。”

  林雨翔恨不得要說:“老子學富五車,你夠資格要我指正嗎?”無奈自己也覺得這句大話實在太大,卡在喉嚨里出不來,心裡也沒有底,究竟學富的“五車”是哪種車,弄不好也不過學富五輛腳踏車。沒有傲世的底子,只好笑著說:“一定,一定會的。”

  不論是不是憑體育成績進來的,既然成為了體育生,每天的訓練是逃不掉的。林雨翔起初受不了每天跑那麼多圈,常藉口感冒發燒腳抽筋手拉傷不去訓練。劉知章前幾次都批准了,後來想想蹊蹺,不相信林雨翔這人如此多災多難,每逢林雨翔找藉口都帶他去醫務室。被拆穿一次後,林雨翔不敢再騙,乖乖訓練。這學校良心未泯,刮錢之餘也會撥出一小點錢作體育生的訓練費。雨翔拿到了十七塊錢,想中國腦體倒掛的現象終於解決了,苦練一個多月,灑下汗水也不止這些錢,但無論如何,畢竟是自己勞動所得,便把這十七元放在壁櫃裡當做紀念。

  天氣漸涼,體育生的麻煩就來了。原本體育生訓練好後用冷水沖洗挺方便的,但現在天氣不允,理論上說熱水澡也可以在寢室里洗,可洗熱水澡耗熱水量大,通常用本人的一瓶只能洗一個小局部,洗澡需調用全寢室所有的熱水瓶,寢室里的人都不同意,仿佛這熱水瓶每用一次要減壽一點。假使寢室里都同意了,地方也不允許,澡要在衛生間洗,衛生間其實最不衛生,滿地垢物,踏上去腳都噁心,況且衛生間是公用的,即使克服了腳的噁心,往往洗到一半,某君衝進來“稀里嘩啦”一陣,便又升華到了耳的噁心,這樣,不僅澡洗不舒服,那人也不見得會拉舒服,所以,應運而生一條規則:衛生間裡不得洗澡。

  這個規定是錢榮定的,目標直指雨翔。林雨翔不敢爭辯,懶得去洗,不僅做不到商湯時盤銘“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而且有時三四天也難得一新,使人聞了都有望梅止渴口水直流的效果。實在有個女生受不了,小聲問林雨翔幾天洗一次澡,雨翔大大地窘迫,沒想到自己已經酸到這個地步。汗臭這東西就像剛吃飯的人臉上的飯粒,自己並不能察覺,要旁觀的人指出才知道,而往往一經指出,那人必會十分窘促,自尊自信像換季商品的價格般一跌萬丈。雨翔被傷的自尊久久不能恢復,與人說話都要保持距離,轉而將仇恨移到了學校管理工作上,寫周記反映情況。那本周記的運氣顯然比林雨翔的運氣好,被校領導見到,評語道:“你的問題提得很好,是我們工作的百密一疏,茲決定近日開放浴室。”校領導的錢比梅萱多,不必省原子筆芯,大筆一揮,一個大鉤,那鉤與以前的相比明顯已經長大成人,而且還很深刻,劃破了三張紙,大如古代史里的波斯帝國,可以地跨三洲。雨翔進市南三中以來從未見過這麼這麼大的鉤,想以前寫周記竭力討好也不過一個小鉤,這番痛斥學校倒可以引起重視,真是奇怪,興奮了幾節課。

  學校的澡堂終於開了。那澡堂似乎犯下了比熱水龍頭更深重的罪,隱蔽在實驗樓後面,雨翔好不容易才找到。進澡堂前要先交兩塊錢買澡票,如此高價料想裡面設施一定優良,進去一看,大失所望,只不過稀稀拉拉幾個龍頭,而且龍頭裡的水也不正常,冷熱兩種水仿佛美國兩個主要黨派,輪番上台執政,而且永遠不能團結在一起。調了良久,兩種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始終不成一體。換一個水龍頭,更加離譜,熱水已經被完全消滅,只有冷水“嘩嘩”灑在地上,濺起來彈在腳上一股冰涼。雨翔嚇得忙關掉,再換一個,終於恍然大悟第二個龍頭裡的熱水跑到哪裡去了,兩腳燙得直跳,不敢去關,任它開著。

  第四個終於爭氣,有了暖水可沖。雨翔心裡難得地快樂與自豪,越沖越得意,從沒覺得自己會如此重要,一篇周記就可以開放一個浴室,對學校以前的不滿也全部拋掉——比如一隻草狗,縱然它對誰有深仇大恨,只要那人扔一根骨頭,那狗啃完後會感激得仇恨全忘。雨翔決定以後的周記就用批判現實主義的手法。

  錢榮第一次上電視主持十分成功。雨翔在底下暗自發力,心裡一遍一遍叫:“念錯!念錯!”還是沒能如願。學校第一次開播,拍攝沒有經驗,但在新聞內容上卻十分有經驗,一共十條新聞一大半全是學校開的會,如“市南三中十一月份工作成績總結大會”、“市南三中十二月份工作展望大會”、“關於如何培養學生學習興趣座談會”、“關於如何開展學生精神文明建設座談會”……領導爭相要露臉,攝像師分身乏術,不敢漏了哪個會,苦得要命。

  錢榮邊上還有一個長發動人的女孩子,初次上鏡,比較緊張,念錯了兩個字,女孩子的動作改不了,每次念錯都伸出舌頭笑,以示抱歉。雨翔恨屋及烏,也對那女孩看不順眼,恨不得她的舌頭斷掉。

  播了二十分鐘裡面依然在開會,不禁嘆“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會綿綿無絕期”。又開兩個會後學校里終於無會可開,內容轉為學生的校園採訪,被採訪的人莫不呆若木雞,半天擠不出一句話的比比皆是,而表達能力強者擠出了幾句話也是首不對尾。觀眾都暗暗笑,記者比被採訪的人更緊張,執話筒的手抖個不停。雨翔想,那些校園採訪都是剪輯過的,都成這個樣子,原片就更別去說了。

  第二十九章

  往往人是為寬容而寬容,為兼聽而兼聽。市南三中也是這樣,那次給林雨翔一個大鉤並開放了澡堂只為顯示學校的辦事果斷,關心學生。雨翔初揭露一次,學校覺得新鮮,秉公處理,以示氣度;不幸的是雨翔誤入歧途,在一條路的路口看見一棵樹就以為裡面一定是樹林,不料越走越荒蕪,但又不肯承認自己錯了,堅信樹林在不遠方,於是依然寫揭露性的周記,滿心期盼學校能再重視。學校一共那麼點老底,被林雨翔揭得差不多了,憤怒難當,又把林雨翔找來。

  這次錢校長不在,負責訓話的是錢校長的同事胡姝。胡姝教導進市南三中不過幾年,教高三語文兼西方文學講座,教學有方,所以當了教導。據學生傳說,胡教導這個人講究以情動人,淚腺發達,講著講著會熱淚盈眶,任何冥頑不化的學生也招架不住,一齊感動,然後被感化。所以背後學生都叫她胡妹,後來又取了一個諧音,叫哭妹。被哭妹教導是許多學生夢寐以求的事,被雨翔撞上,眾生都說雨翔要走正運了。林雨翔心裡十分誠惶,不知犯了何錯,臨去前,拍拍胸說:“我去見識一下她!”眾生喝彩。錢榮打趣道:“你去吧,你哭了我帶電視台給你做一個report(採訪報導)。”在他的口氣里,市南三中電視台像是一隻拎包,隨他帶來帶去。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