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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位是,董卓。”

  四周一陣掌聲,林雨翔也機械鼓掌,臉上的失落像黑雲里穿行的月亮,時隱時現。為了不讓人發覺,向謝景淵笑道:“市南三中里什麼樣的人都有,連《三國演義》的都來報記者,恐怕下一個是張飛 吧。”說完痛心地再笑。謝景淵臉上的嚴肅像黨的總路線,可以幾十年不變,冷漠地對雨翔說:“現在是上課,請不要說話。”

  又是漫長的等待。這等待對雨翔而言幾乎沒有懸念,由於他深信他的“沉默是金”,只是悠閒地坐著。轉頭看看錢榮,錢榮對他笑笑,扭回頭再等待。

  等待終於有了結果。錢校長開始報廣播台的錄取人員,雨翔輕快地等,時間也輕快地過,直到沒聽到錢校長再報,才意識到自己都沒被錄取。雨翔在幾分鐘前已經鍛鍊了意志,這次沒有大喜大悲,出自己意料地嘆一口氣,什麼也沒想。

  錢榮頓時成為名人,因為還沒上電視,所以現在只是個預備名人,沒事就看著壁上掛的那隻實際是二十五寸被校長用嘴巴擴大成二十九寸的彩電笑。學校的電視台是今年新成立的,備受矚目,錢榮是第一個男主持,備受矚目。記者團倒是會內部團結,先採訪錢榮。錢榮大談文學與媒體的聯繫,什麼“電視mass-media(媒體)與人的think ing(思想)是密不可分的,尤以與culture(文化)為甚”等等,聽得記者恨沒隨身帶字典,自嘆學識卑微,不能和眼前的泰斗相比。記者團採訪過了自然要在“media”上登出,記者團的報紙要一月一份,不及文學社一個禮拜一份那麼迅速,只好暫把採訪放在文學社的《初露》報上,名為“他的理想他的心——記市南三中電視台第一屆男主持人錢榮”。文學社起先不同意,說已排好版,無奈電視台受校領導寵愛,文學社沒能保住貞操,硬在二版上把《他的理想他的心》塞了進去。原來的五號字全都改用六號字,電腦房大開夜車,準備將其隆重推出,在全校範圍內引起轟動。不幸忙中出錯,原來空出一塊地方準備插一幅圖,事後遺忘,校對的那些人也空長兩隻眼睛,報紙印出來才發現有紕漏,大驚小呼,補救已晚。那空白處被一堆密密麻麻的六號字映襯著,仿佛一個人披著長發頭頂卻禿了一塊,明顯加難看。情急下找主編,主編也是剛被推選的,此次犯下滔天大罪,故意學功成名就的文人,過起隱居生活,久覓未果。社員再找校領導,校領導一旦遇上正事,管理貝多芬樓的態度就上來了,說既然放手讓學生管理,我們就信任學生,這種事情應該自己處理,以鍛鍊應變能力。

  第二十八章

  智者總是在生死攸關時出現。這時文學社一個人突然聰明了,說把錢榮找來,在印好的報紙里的空格上都簽上名字。眾社員心裡叫絕妙,嘴上不肯承認,說:“事到如今,只有這個辦法了。”錢榮不知道內幕,欣然應允,簽了一個中午,回到教室說了不下五遍,還常甩甩手說他簽得累死了:“Beacelebrity(做個名人)真是辛苦。”雨翔巴不得他手抽筋。

  下午《初露》就發了下來,學生都驚呼“草紙來了”。一看草紙,上面還有未乾的墨水印,都恨這堆墨漬壞事,使《初露》連做草紙的唯一資格都喪失了。終於有人細看那堆墨漬,那人眼力驚人,橫豎認了半天,念“錢榮”。眾生大嘩,都去看那篇《他的理想他的心》。報導里錢榮的話都夾中夾英,甚至連國名都不放過,都是China什麼了Chi nese怎麼了,仿佛中文裡沒有“中文”這個詞語。中國人一向比較謙虛,凡自己看得懂的不一定認為好,但碰上自己看不懂的一定不會認為壞。學生都望著《他的理想他的心》出神,望著望著,終於望而生畏,都夸錢榮是語言天才,加上錢榮的簽名,使錢榮這人更顯神秘,仿佛是現代名家正在寫的一本書,還沒露面外邊已經讚揚不斷。高一許多女生路過三班門口都駐足往裡面指點:“哪個是錢榮?”“這個這個,正沉默——看,現在在記東西,就那個。”“就是他,哇,很棒的,帥呆了!”錢榮故意不去看。姚書琴暗暗吃醋,心裡說:“去,就你們這幾個人也有資格看錢榮。”更深處卻隱藏了一種危機感——本來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的靠山能夠出人頭地名聲顯赫,使她臉上有光,可一旦靠山真的有了名氣,她就會發現其實她臉上還是原來那麼點光,更不幸的是慕名來靠這座山的人越來越多,此時她又恨不得他只是一個無名小卒。錢榮沒有察覺到,每次在姚書琴面前炫耀全校多少女生追他,意在暗示姚書琴“儘管如此,我還是偉大地選擇了你,你是多麼有福氣”。

  錢榮有所不知的是女孩子一旦墜入愛河,這類話要儘量少說,放在肚子裡自娛一番也就罷了,沒有必要拿出來互娛。女人的智慧與愛情是相對的,愛情多了智慧就少了,這就是古希臘神話中智慧女神雅典娜不談戀愛的緣故——智慧少了就想不到錢榮那麼深奧的用心。

  終於姚書琴吃醋吃得飽和了,與錢榮大吵一架。當時錢榮仍在鼓吹,姚書琴拍案而起:“你算是我什麼人,對我講這些幹什麼!”

  錢榮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好道明自己是姚書琴什麼人,一口英文派不上用場,瞪眼看她。姚書琴罵得不爽,自己已經站著了,不能坐下再拍案而起一次,能做的只有拍案叫絕:“你是不是想逼死我!”話一說完,仿佛自己真的已經死了,頹然坐下甩手說,“你一天到晚跟我說,你不嫌煩,你不嫌煩我嫌煩!你成天把她們掛在嘴上,你這麼在乎你去跟她們好啊!”然後拼命醞釀眼淚。

  錢榮茫然失措,顧及自己是當紅人物,影響不好,只想儘早結束這場爭吵,扮一臉傷心說:“好啦,對不起,我不好,惹你難過了,好了。”

  林雨翔在旁邊看,忍住張口欲出的喝彩。想這對狗男女終於要決裂了,而且看樣子姚書琴還要鬧下去,鬧!就這樣鬧!鬧得全校都知道,鬧到政教處!於是換一個看戲的坐姿,準備眼福耳福一起飽。不料姚書琴只是伏在桌上不知哭笑,錢榮安慰幾聲也出去了。雨翔倒比兩個當事人還傷心,油然而生十一月十八日觀獅子座流星雨後廣大天文學家的心情。但還是有一些快樂的,經過這次,倆人的感情就算沒有破裂至少也有拉傷。

  然而雨翔徹底失望了,錢榮神通廣大,不過一天,倆人就和好如初——和好勝初。那天晚自修錢榮給姚書琴洗了一隻紅得出奇的蘋果,還不知從哪位農民伯伯那裡要來幾顆紅豆,並偷王維詩一首,寫在一張背面是海的天藍信紙上:紅豆生南國

  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採擷

  此物最相思

  送你一蘋果

  願解心頭鎖

  惟有一事求

  請你原諒我

  姚書琴念了一遍,笑出了聲,問:“這是你寫的?”

  “是我寫的。”錢榮這話別有用心:萬一被人拆穿,說起來後四句是他寫的;如果沒人說破,那當然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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