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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監考老師一進門就直皺眉,尚未拆包髮捲教室里已有一個女生昏過去。門外巡查的焦頭爛額,瞪眼說:“又一個。”苦讀九年在真正要一展才華時倒下,的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而且往往倒下之人是真正能拿高分的人,高分低能也罷,高分卻體質不佳者最倒霉。試卷拆封后向下遞,拿到卷子後雨翔剎那間心靜如止水。

  很從容答完課內的題目後,有一道課外文言文翻譯,出自《孟子·滕文公上》:親喪,固所自盡也。這題旨在考學生理解能力,此處“自盡”是儘自己的力做本分的事之義。坐在雨翔旁邊的一個男生撓頭半天,不得要領,見兩個監考正在門口看外面的風景,用筆捅幾下前面那人。兩人早已熟識,那人便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後面的男生許久不曾說話,本想竊竊耳語,不料聲音失控,傳播到外。雨翔不理,繼續答題。一側被問的那人看來家底不薄,放大聲音說:“這個就是說——‘親喪,固所自盡也’,固所——對了,意思是說親愛的人死了,所以我也自殺了。”後排那男生經此點撥,忙揮筆記下。

  於是又是一片靜默。突然有人輕輕“啊”了一聲,自語:“這作文題……”

  雨翔被提醒,翻過卷子看作文題目,一看後覺得血液直往頭上涌,身體不能動彈。原來那題目是《神奇的一夜》。雨翔懊悔不已,恨沒聽梁梓君勸告,否則早準備就好了。這麼一想,思緒又亂了,閱讀分析的題目每道都做得不順手,心裡窩著一包火,急火攻心,錯字不斷,寫一個字改兩三遍。

  迷迷糊糊地寫完作文,鈴聲即響。雨翔呆坐在位置上,想這次完了。最強項考爛掉,不死也殘廢。出門時失魂落魄,聽一堆一堆人在議論作文怎麼寫。一個女聲正尖叫:“語文寫文章吧——呀,你們聽我說——語文里的作文要和政治里背的什麼馬克思合起來,政治書上拷貝些內容,保管他們不敢扣你分,說不準,還高分呢。”

  身旁一幫人抱怨:“你怎麼現在才說,你……”

  第二門物理雨翔考得自己也說不清好壞,說好,滿分也有可能,說壞,不及格也有可能,感覺在好壞的分界。回到家林母不住催問,雨翔說還可以。林母拍腿而起:“你說可以就是不好!”

  “那還好。”

  “你呀,叫你平時好好上課,你不聽,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天晚上雨翔睡得極香,只是半夜被熱醒一次。熱與冷相比之下,冷比較好辦一些。因為冷可以添衣服,衣服穿得像千層糕也未嘗不可;但熱就不行,衣服頂多只能脫掉一兩件,皮不能扒,一時半會兒涼不下來。說“心靜自然涼”那是騙人的,死人也會出汗。雨翔又想到語文考砸了,愁腸百結,汗水從汗腺里滲出來,沾得滿頭頸都是,頭一轉動濕漉漉黏糊糊,身上一陣一陣地熱。熱著熱著也就睡著了。

  三天一晃而過。化學交完卷後,雨翔說不清心裡是沉重還是輕鬆。他一個人在路上算分數,算下來縣重點應該不成問題,市重點基本無望。但人往往在無望時才最相信奇蹟。據說奇蹟不會出現在不相信奇蹟的人身上,所以雨翔充分相信奇蹟。興許奇蹟出現,閱卷教師熱昏了,多加十分二十分。但相信奇蹟的人太多了,奇蹟來不及每個人都光顧,雨翔作好最壞的打算,去縣重點也未嘗不可,距離產生美感。雨翔不知道因為距離而產生的美感與思念都是暫時的,都是源於一方不在身邊的不習慣,一旦這種不習慣被習慣了,距離便會發揮其真正作用——疏遠。所以由距離產生的美感就像流行歌曲磁帶里的第一首主打歌,聽完這首歌,後面就趨於平淡了。

  等待分數的日子是最矛盾的,前幾天總希望日子過快點,早日知道分數,一旦等待的日子過到中段後,總恨不能時光倒流,然而那時候,日子也更飛逝了。這幾天裡雨翔翻來覆去算分數,連一分都不願放過,恨不得學祖沖之算圓周率精確到小數點後第七位。

  第十九章

  傍晚五點,林父告訴雨翔分數提早一天出來了,今晚就可以知道。雨翔的心震一下。分數已經出來成為現實,幻想也一下子不存在了。又想去看分數又不想去看,往往一個勇氣快成型時另一個總是後來居上,如此反覆。林父說:“你自己考出來的分數你自己去問吧。”

  這句話餘音繞樑,飄忽在雨翔心裡。這時羅天誠來一個電話問雨翔分數知道否,一聽“否”,說:“我也不知道,可我太想知道了,不如——哎,對了,你聽說了嗎,四班裡一個女的考不好自殺了,你不知道?真是消息封閉,你在深山老林里啊?我去問分數了……”

  雨翔茫然地掛上電話,想當今中國的教育真是厲害,不僅讀死書,死讀書,還有讀書死。難怪中國為失戀而自殺的人這幾年來少了一大幫,原來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已經在中考高考兩個檻里死得差不多了。這樣鍛鍊人心充分體現了中國人的智慧,全世界都將為之驕傲!轉念想這種想法不免偏激,上海的教育不代表中國的。轉兩個念再一想,全國開放的龍頭都這樣,何況上海之外。說天下的烏鴉一般黑,未免誇大,但中國的烏鴉是一般黑的。轉三個念一想,又不對,現在的狗屁素質教育被吹得像成功了似的,所以中國的烏鴉,不僅不是一般黑,而且還是一般白。

  雨翔在房裡猶豫要不要去問分數。他不怕進不了縣重點,因為無論無名之輩或達官貴人,只要交一些全國通用的人民幣,本來嚴謹的分數線頓時收放自如。但市重點就難了。倒不是市重點對這方面管得嚴,而是要進市重點要交更多的錢,以保證進去的都是有勢之人的兒子。以分數而論,雨翔已經斷了大部分進市重點的希望,但縱然是密室,也有通風的地方,雨翔還尚存一絲的希望。三思之後,雨翔覺得既然分數已經是註定的了,明天看也不會多幾分,不如及早圓了懸念。

  街上的風竟夾了一些涼意,這是從心裡淌出來的涼意,想想自己惡補了幾個月,還是情緣不圓,令人嘆惜。

  學校教導室里燈火通明,但知道消息的人不多,只須略排小隊。前面一個父親高大威猛,一看到分數笑也硬了,腮鼓著,眼裡掩飾不住地失望。禮節性謝過老師,喝令兒子出去,走道上不斷傳來那父親陰森森的聲音:“你不爭氣,你,你……哎!”這幾句話如恐怖片裡的恐怖音樂,加深了雨翔的局促不安。雨翔的臉是冰冷的,但手指縫裡已經汗水涔涔,手心更是像摸魚歸來。

  負責查分數的女老師認識雨翔,她常聽馬德保誇獎,忙呼雨翔:“喲,語文天才來啦,我幫你查,你准考證幾號?”

  雨翔報了一個號碼,靜待宣判。女老師埋頭查半天,一推眼鏡,“喲”的一聲,叫得雨翔心驚肉跳,幾乎昏倒。“喲”之後那老師推推眼鏡,俯身再細看。雨翔不敢問什麼。女老師確診後,兩眼放大,做一個吃驚的動作,像見到了唐僧吃肉,道:“你怎麼考的,語文才考94分,不過其他還可以,467分,夠縣重點自費了,讓爹媽出點錢吧,還可以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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