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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玉鳴替她重新包了傷口,心裡反覆咀嚼兩人剛剛的情形也搞不懂她為什麼會生氣。

  他們不熟。

  她突如其來的關心,他婉轉地拒絕……有什麼不對嗎?

  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難猜。

  窗扇上糊著新的天青色萬字紋的瑞羅紗,遠看細膩雅致,她冷著臉坐在窗戶前,眉眼冷淡,收斂了兩個月前初見他時那張揚艷麗的顏色,眼睫低垂,露出那顆眼瞼上的小痣,有種弱柳扶風伶仃纖細的美麗。素麵玲瓏的她沉靜得像一幅仕女圖。

  仿佛人這種視覺動物都會對美的人格外寬厚一點。他嘆了一聲,破天荒地不是呵斥責備。她真是他最大膽的病人,換作以前他早就讓孟書把這種不聽話還脾氣大的病患扔出谷外了。

  鄭嫣時身上還是濕衣服,披得是他的直裰。起先她不肯接,還是他硬要給她按在身上的。

  他這院子僻靜,他也沒有收徒,只有孟書伴在他身邊,孟書大概是看外面下了大雨去接鄭嫣時和他們錯開了,一時間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重話亦不敢說,生怕她又做出什麼石破天驚的事糟蹋自己的身子,到時候治完了腿還要治風寒,又得在這兒多待幾個月。她這尊佛,真是供不起。

  方玉鳴看這雨越來越大,要將窗戶放下,鄭嫣時冷臉不改,仿佛抬槓似的把手支在窗戶下不讓他動。醺色的直裰從她肩頭滑落,露出裡面的銀紅衫子荷粉抹胸,這些衣衫被雨水淋濕,顯得更加紅透,瓊脂樣的皮膚被襯得艷骨撩人。細細的發梢蜿蜒過肩直往胸口心尖探去。

  方玉鳴尷尬地目光調轉開,真是要被鄭嫣時氣死了,氣憤地將撐窗戶的杆往桌上一拍,沒好氣道:“手腕上的傷是我總是忘記一些事心裡煩躁所以劃的。”有很多惱人的事總會不斷的模糊然後在腦海中失落。儘管能夠忘憂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但是只會帶給他更多對於未知的恐懼。生怕哪天有人竄出來提醒他,他曾經做過什麼讓別人,讓自己痛苦的事。

  長時間的記憶模糊讓他不得不選擇離群索居來減少與人相處的時間,這樣關係少了,忘記的東西也會變少,他就沒那麼惶惑不安了。

  鄭嫣時似乎很驚訝他這麼快繳械投降,把目光挪到他身上。

  他回頭看她,皺眉提高了語調:“還不把衣服穿起來!你是要再病幾日麼?!”

  見她沒動作的意思,索性走到榻邊的箱籠前拿了套衣服遞給她:“新的,還沒穿過。”見她不接,放下就準備離開。

  鄭嫣時回頭見他要走跳下胡床,跑到他跟前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外面披的直裰因她的行動迤邐了一地,方玉鳴躲閃不急被她粗魯地將袖子全擼上去,只見這一條胳膊,滿滿的都是劃痕,新傷舊傷交錯間,血管在薄如宣紙的皮膚下寸寸可見。

  眼前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她口氣平靜而無奈,壓抑著憤怒:“可是看來你還是沒有記住多少。”

  “我來之前以為你只是萎靡不振……沒有想到,你會病得這麼重。”鄭嫣時嘆了口氣,風聲呼嘯而過,又是一個悶雷炸開,她的聲音虛幻而飄渺。“對不起……”

  她從來沒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十一)

  大概所有的唏噓往事,像烈酒微醺,像紋身荊棘,這些都是好故事,卻不是好人生。

  天寶十五年六月,楊國忠對安祿山的反抗以慘敗告終。

  潼關一破,都城長安震驚,失陷在即。天策府殘軍毅然扯起大旗,召喚江湖各路英豪勤王興師。在長安秀坊的分舵雲水塢亦參與其中。

  秀坊女兒雖為女流,卻不曾推脫,紛紛投入此戰。隨即前來增援的萬花少林純陽各門派的志士亦前赴後繼,其中就有鄭嫣時的師弟,辛復臨。

  辛復臨本是官宦子弟,因叔父獲罪被舉族流放,他雖連坐卻因年幼被赦,著官媒發賣,是鄭嫣時在路邊用六吊錢將他買回去的。

  二人長成後他們的師父在辛復臨離開秀坊前將鄭嫣時許給了他,二人有了婚約。

  辛復臨曾許諾待日後江湖揚名回來娶她。似乎“回來娶她”這四個字永遠帶著打不破的詛咒,像很多傳奇話本里敘述的一樣,她沒能等來那一首催妝詩。

  安史之亂就這樣突然得像一場鐵馬過境寸寸踏在這個國家的脊樑上,砸碎了那一場盛世繁華。

  安史之亂的第二年,辛復臨為護同伴死於那年夏天長安城外的斷崖下。他是被人亂箭簇心墜崖身亡的。

  而他救出來的同伴,正是眼前人——方玉鳴。

  方玉鳴不該進長安城的。

  他是軍醫,同時他武力也不足以去對抗那些鐵蹄寒槍。

  可他還是不管不顧地進了城。

  因為素素和楊飛月。

  楊飛月的存在對於方玉鳴來說就像辛復臨之於鄭嫣時。

  或許鄭嫣時現在還不知道辛復臨和楊飛月曾經有過什麼,也不知道就算辛復臨還活著也不會回來娶她。

  但她只知道她的那一點閨中情思和觸手可得的幸福就在得知辛復臨離世的那一刻灰飛煙滅。

  方玉鳴不記得了,但鄭嫣時還記得。

  辛復臨如今無父無母,至親除了師父就是她這個未婚妻。

  結髮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別,無乃太匆忙。君行雖不遠,守邊赴河陽。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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