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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得這件急事,華清遠也不想方才令人懷疑的事情了,他趕緊站起身來,隨著樊真與莫丹青,三人前前後後地奔出了屋捨去。

  第三章

  醫署外早已是喧聲大作,爭執的聲音此起彼伏。此刻留在醫署中幫忙做事的,大多是些修習醫術的杏林弟子,素日裡總一副溫溫和和彬彬有禮的做派,而今這倒成了饑民們趁虛而入的理由。

  萬花弟子們也淨是攔,不敢真的動手。介於來人都是些貧民百姓,便也不大好拿出萬花谷活人不醫的架勢來恫嚇威脅,樊真的幾個師弟師妹擋在門前,不時阻勸,有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滿頭是汗。

  “連著好幾天沒有糧吃啦!你們這兒不是救人的地方嗎!趕緊放人進去啊!”

  “這兒……這兒不是難民署,您、您還是另尋他法吧……”

  “連著好幾天啦!我知道你們這兒有吃食!白天還往上冒著炊煙呢!放人進去罷!”

  華清遠看陣勢,一摸腰間,方發覺沒有將佩劍帶出來,亂民四處大鬧的陣勢他不是沒有見過,地方官衙的大小鎮壓他多少目睹,可總還是覺得於心不忍。

  華清遠糙糙環顧四周,只見前來鬧事的那十幾個流民里,往前執著棍棒農具的,大多是些中青年人,而那些惱羞成怒的咒罵喧譁里,似乎還夾雜著一兩聲清脆的嚶嚶哭泣。華清遠眯著眼睛往人群之後仔細看了看,只瞧見人群圍站的角落裡,蹲著三兩個掩面顫抖的婦女,女人們身後的陰影里,還有幾雙在黑夜裡一閃一眨的大眼睛。

  正當他將注意力放在那些躲在陰影里哭泣的婦孺身上時,人前一陣難聽的大罵聲,他的眼前一晃一暗,只看見為首的男人將手中的鋤具高舉過頭,兜臉就往面前攔著的一個萬花弟子怒砸而去,華清遠眼快,正欲出手相阻,樊真卻比他更快,一聲清脆透亮的錚鳴,不似金石銅鐵,倒像是玉磬相擊,這極為鎮定冷沉的一響,一時間扼住了所有人的嗓子,周遭全然靜寂下來。

  華清遠抬眼看去,只見得那鋤具的鐵頭碰在一支纖細流麗的毫筆上,那筆桿的質地非金非玉,尋常的農具鐵杵重重敲打在上頭,連半分痕跡屑子也不留,像是打著了一尾濕滑靈活的魚,那為首的流民手腕一經打滑,鐵鋤頭向外一帶,將他帶得身形不穩,人歪歪斜斜便踉蹌著後退了許多步,那人還未站穩,便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他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氣勁擊中,一來一回之間已然疼得睜不開眼睛,不住嚎叫著。

  人群見狀更是噤若寒蟬,沒人敢伸手去扶。華清遠能感覺到許多束目光猶如芒刺一般穿過冰冷的沉默,密密麻麻扎了他滿身滿臉。

  樊真站在略高的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下頭的人,那目光冷得像把刀子,他的嘴角囁嚅了一下,最終卻也只是冷淡地說了一句:“你們走罷。”話鋒又冷又硬,毫無轉寰的餘地。

  在前的青年人看著趴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同夥,卻仍然上前一步,眉目間的憤怒強硬已經不見了,轉而有些哀求的樣子,那人方想開口,卻聽得樊真早就截斷話頭,又說了一遍:“走罷。”語氣裡帶著微冷的怒意,已然有些不耐煩,

  華清遠與莫丹青面面相覷,華清遠蹙起了眉頭,而莫丹青只是咬一咬下嘴唇,沒再說什麼,其他的萬花弟子早已是見怪不怪的模樣,紛紛鬆了一口氣,這時候總是他們的師兄能鎮住場面,鄉間野民,也該知道這樣潑天大鬧吃力不討好,再徘徊一陣就該作鳥獸散了。

  不曾想的是人群因著這話開始躁動不安起來,糾集在前頭的青年人見沒有希望,便扶著那受傷的頭目,三兩個地鑽出了人群。

  醫署這頭的人方鬆了口氣,卻聽得底下的人里爆發出一聲女人的大哭,忽跌跌撞撞竄出一個粗布麻衣、蓬頭垢面的女人來,她嘴裡一疊聲慘叫著“可憐可憐吧”,朝著階上站著的那些個人跪了下來。在女人的身後,怯生生地也跪著一個瘦弱的小孩子,見母親連連哀求著,自己也學著樣子叫“可憐可憐”,聲音貓兒似的,很小。

  華清遠看著她灰濛濛的眼睛裡連連淌下渾濁的淚水來,頓然便心軟了,他周圍的幾名萬花弟子也才發現人群後帶老攜幼的女人,面上不禁都表露些許動搖之色,竊竊私語著商量要不要將人救下來。見到萬花弟子們有動搖之色,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將頭磕得山響。

  “別去。”樊真依然面無表情,端著漠然冰冷的腔調,似是知道身後的人躍躍欲試地要做什麼,光只是這句話,使得周圍的萬花弟子們忽然便都沒了聲音。

  莫丹青眼見那女人粘在腦門上的塵土變成淋淋漓漓的骯髒紅色,有點兒忍受不住地嗚咽了一聲,華清遠看見豆大的眼淚直在她的眼眶裡打著轉。

  “……樊真,”華清遠也再看不下去了,他第一次親歷這樣驅趕災民的景況,只覺得自己與那些官衙里窮凶極惡的官員沒有兩樣,從前他路過時同師兄師姐說這樣做不仁道,不想有一天自己也要袖手旁觀。

  他強壓下內心滯澀的怒氣,只柔下聲音勸樊真道:“他們也是沒有辦法,多少給些飯食也是沒有關係的。”

  莫丹青見華清遠出言勸說了,頭不住頻頻地點著同意,上前一步也欲發言,卻見樊真依舊不為所動,帶著冷厲的責備對莫丹青道:“你自己也已經吃不飽了,還想著別人?你施捨了這一頓,自己下一頓怎麼辦?不要鬧,回去。”

  語氣很重,頓然將莫丹青噎得說不出話來,眼裡本來就滿滿地蓄著的淚水,經此一說登時撲簌簌地跌落下來,像一串銀珠子。

  她還想上前去扶一扶那個還在不停磕著腦袋的婦女,卻被樊真伸手擋住了,小姑娘一看左右都沒有希望了,抽噎一聲,轉身便哭著跑掉了,華清遠攔她不住。旁邊站著的萬花弟子與還留在原地觀望著的百姓,見著這樣的景況,沒有希望,便也戀戀不捨、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華清遠前後看了看,門外的黑暗逐漸沉寂下來,只剩下那個女人在不知疲倦地磕著頭,聲音慢慢變小了,門裡的人影帶著一簇簇朦朦朧朧的黃色燈焰走遠,掃出一片淒清的黑色。

  “樊真。”華清遠站在原地,聲音出口便有些顫抖,連他都不知道如今自己正氣得渾身發抖,心中陡然一空,他看著樊真不回答他,只是面無表情地將門關上了,門fèng子外頭看見一雙絕望而痛苦的眼睛,那目光讓他如芒在背。

  華清遠一個箭步走上去,按住了樊真的手臂。

  萬花的眉峰微微一蹙,兩人的動作一時間僵持不下。門外的那雙眼就依然這樣,直勾勾地往裡頭看,華清遠心中一陣酸楚,道:“已經這副模樣了,還不想著救救她嗎……她可是帶著孩子啊。你怎麼能、你怎麼能——你可是萬花谷里的人。”

  “你能救她,”這話說得樊真眉目一動,他猛然將按在門閂上的手一放,反手攥住了華清遠的腕子。

  華清遠被拽得一個身形不穩,覺得肩頭一陣疼痛,不由得朝門邊摔去,他的目前一暗,樊真將他抵在門側,話語冰冷:“你救不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人,這裡不是難民署,你收了一個人,周圍的饑民就會像蝗蟲一樣從四面八方湧進來,憑誰都遭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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