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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一應聲而答:“我在。”

  “你能幫我逃回中原嗎?”

  初一嘴角逸出輕輕的嘆息:“談何容易。”

  簡蒼猛地抓住了一絕索,防止它再繼續顫抖下去:“為什麼!我們現在距離中原不過百里!”

  初一沉默良久,才道:“我正是因為突破不了武州防線,才撤身朝回走,準備跑到塞外去。”

  簡蒼蹙眉:“武州……可是世子秋葉據守的最後一道防線,號稱為‘燕雲第一州’的武州?”

  初一低聲道:“正是。”

  聽到這個名字,夜風似乎更加淒清了。簡蒼默默忍受著寒冷,半晌發不出任何聲音。過了很久,她才開口說道:“可是,我們總要試一試的對吧?假如前方有了戰報,世子離開了武州……假如我們混在逃難的百姓中,剛好又出了城門……這樣的情況總會有的對吧?”說到最後,她似乎連自己都不能說服,語無倫次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初一沉吟片刻,道:“我明白了。就照簡姑娘的意思試試吧。”

  朦朦朧朧的淡月爬上遠處山丘,寂靜注視著苦寒大地。初一抬頭看到天已黑透,向簡蒼提議晝伏夜出,逃避兩方的追殺。簡蒼看了看漆黑黑的夜,裹緊了襦裙衣襟,輕聲說:“一切都聽初一的安排。不過眼下,我們能離開這座林子嗎?”

  初一聽出她的怯意,微微笑道:“好。”一邊脫下青黑色外衣,給她披上。

  簡蒼目露感激:“謝謝。”

  初一垂下手,隔著衣袖,拉住了簡蒼的左腕:“不介意我拉著姑娘跑吧?”

  簡蒼深吸一口氣,點頭應允。面對舉止有禮的初一,她早就放下了戒心和男女之防。在她記憶中,只有蕭政那個魔頭嗜血、獸性,一路走過來所遇見的漢人,都給她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

  跑動兩刻,她慢慢想著心事,腳下不知不覺又紊亂了起來。待察覺到自己氣息根本不繼時,她已經一頭撞上初一的後背。

  她有點慌亂起來:“初一,沒撞疼你吧?”

  初一微微一嘆:“簡姑娘在想什麼呢?”

  簡蒼吞吐著說:“我在想趙大哥……是生是死。因為一旦被蕭政抓去,少不得又要受折磨……”

  初一停駐片刻,待簡蒼恢復氣息。看到她難以掩藏憂傷的臉色,他背向她,稍稍下伏:“我背你跑。”簡蒼權衡再三,果斷地爬上了他的後背。

  初一背部稍顯瘦削,只有兩旁的肩膀如遠山穩和,給了她莫大的安慰。她慢慢環住他的頸項,輕聲說:“初一,你吃了很多苦吧?長得這麼瘦。”

  初一托住簡蒼的腿彎,提氣朝前奔跑。夜風清涼地沁入她的心脾,和著難以言明的藿木香氣,半空中的微光似乎一直在朝後退去,她抬頭看了看月亮,真的被初一遠遠地甩在後面,正掛在樹巔上呢。糙叢中不時響起喁喁蟲鳴,為他們的逃亡增添了一絲熱鬧的氣息。

  簡蒼將頭伏在初一頸脖里,輕嗅著他黑髮里的冷淡藥香,靜靜聽著四周各種細小而生動的聲音。她的心早就飛向了百里外的中原,想像著幼時的阿母也是這樣背著她,趟過小溪,唱著小曲,一路伴著小蟲子嗡嗡的奏鳴,穩穩噹噹地將熟睡的她送進家門。

  正傷感著,耳邊又傳來初一微微喘息的聲音:“簡姑娘,你在哭嗎?”

  簡蒼抹去了眼淚,強顏笑了笑:“沒有。”

  路途中沉寂片刻,初一才再度開口說道:“你實在沒必要擔心其餘人,不管是趙大哥還是我,都有改變不了的命運。既然知道強逆不了命運,為什麼不坦然些,迎著它走上去?”

  簡蒼終於哽咽了起來:“可是我害怕很多東西。”她囁嚅著:“我的阿母,趙大哥,營里的百姓……這些人都讓我牽腸掛肚。”

  初一輕輕一縱,越過一塊山石。“我不知道簡姑娘的母親怎樣了,不過我可以告訴簡姑娘,趙大哥和營里的百姓安全無虞。”

  簡蒼的聲音稍透驚喜:“是真的麼,初一?”

  “嗯。”

  “你怎麼知道他們一定沒事?”

  初一不著痕跡地吐納氣息。“趙大哥是遼西第一武士,每隔三年才能選出一位像他這樣的人物,據他所說,西營冊立軍籍有十二萬人馬,通過大小五道武試擁立一人為首,這個首領就是後來的供奉教頭。所以我推測,遼人不會輕易殺掉他,以眼下一觸即發的形式來看,對他應是勸服多於懲罰。”

  簡蒼一聽到“供奉教頭”四字,雙袖不知不覺攏緊了些,像是一塊木枷夾住了初一的脖子。初一察覺到了她的異常,卻未作聲息。半晌,簡蒼才凝澀地說:“那蕭政,也是供奉教頭出身——”

  初一豈會不知,只是不露端倪,安靜聽著她繼續說下去。“我私逃過三次,都是趙大哥暗中助我……每次被抓回去,蕭政都是將我們兩人杖責二十了事,並沒有處死我們……”

  “這就是了。”初一簡短地說,“肅青侯雖暴虐,但也惜才。”

  背上的簡蒼聽後安靜了不少,也寬慰了不少。在她耳里,那些蟲鳴似乎也不那麼聒噪了。她低下頭,摟緊初一的脖子,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初一背負她疾走一兩個時辰,鬢角灑滿了汗水,漸漸迎來了雲霞破天,降下一線難得的光明。

  簡蒼在初一背上做了個夢,嘴角露出了微笑。初一待到天色已明,將她放置在山坳處荒僻的民舍內,自己盤膝坐在一旁調息。才吐納一刻,身邊的簡蒼突然動了動手臂,像是在土炕上摸索著什麼,閉眼喃喃道:“初一……初一……”

  初一低眼看著她白淨纖秀的手指搭上了自己中衣衣襟,坐著沒動,只是低聲應道:“你睡吧,我在這裡。”

  透過破敗的窗欞糊紙,可以看見點滴陽光灑落在院裡子的黃土地面上,蒸騰不起半絲水分。他悄悄挪開她的手指,找到一隻還算完好的木桶,無聲走出了院落。

  四周不聞犬吠雞鳴,整個村莊和清水村一樣,死寂而無生氣。

  初一走到村頭水井,低頭瞧了瞧,失望地抿住唇。乾涸的陽光照在井沿上,慘白的色澤折she出一點強光,初一趁著這點光亮逆轉時,放下水桶,突然抽出背縛的判官筆,靈蛇一般刺向了一旁。

  土牆應聲而倒,幾道黑色斗篷的身影悄無聲息出現在頹圮的牆邊,輕忽地漂浮,有如黃泉地底升浮的幽靈。他們揚起手,以斗篷蒙住了面容,似乎在躲避逆天槍尖閃耀的光芒。

  只有一種人在白天行走時,極力避免強光的照she,是以他們的皮膚,也是陰森森透出慘白——傳聞中王孫貴族豢養的影衛忍者,人稱“幽冥殺手”的暗夜。

  初一一擊迫散他們的首位相連陣勢,提著短刃說道:“這次連暗夜都出動了,你們的公子真是陰魂不散。”

  暗夜的面容仿似罩著一層煙霧,朦朦朧朧地看不分明。他捂著袖子,正欲開口,初一分明看見袖襟受到氣息吹拂正在微微鼓動,突然手起刃落,近身朝他刺殺過去。

  暗夜一口煙霧沒有噴出去,將衣袖朝面目一攏,兀地使個金蟬脫殼,身形已經移到一旁,只留下斗篷在風聲中顫動。初一一槍刺中空殼,馬上醒悟,使出“江山萬里”橫挑,一線激烈殺氣瀰漫開去,切斷了飛舞在周圍的七八件斗篷。

  黑色斗篷有如半旗飄揚,稀稀落落震飛至兩旁,四周已不見任何人影。如此同時,遠遠的民舍傳來簡蒼悽厲的叫聲:“初一——”

  初一沉目提氣,縱身飛向荒落的民舍屋頂,足不點地疾馳,幾個起落,趕到了原先小憩的那個院落。兩名暗衛一左一右挾持簡蒼朝外飛奔,初一微晃槍身,祭出逆天,以強大氣息直劈下去。

  嘩啦一聲地面飛濺起眾多土坷沙礫,四塊土磚有如彈子迸發到空中,分左右兩方直撲暗衛後背風門、心俞幾個大穴,逼得他們閃身躲避,腳步緩了一緩。

  初一合身撲上,連劈帶掃,將他們驅離簡蒼一丈有餘。暗夜白日爭戰極不便利,每當近身切入初一真氣圈內,總是被他的鋒刃割裂了衣物。他們並不顧慮身著寸縷的情況,出手越來越狠,不時用上鉛彈及鐵膽,投擲開去,在地面攢she出一圈火花。

  初一無心戀戰,伏身鑽出包圍後,左手輕掃地面,五指間夾住四枚已經用過火藥的鉛彈,一招“雨燕投林”斜飛開去,順手也甩出了這些就地拾取的暗器。

  鉛彈悉數鑲入暗衛腿部環跳穴,他們悶哼一聲,全部滯緩了身形。初一抓住可乘之機,提起簡蒼腰帶躥上屋頂,用槍尖挑起土炕上的包袱,順利地遁去。

  初一拉著簡蒼疾馳一個時辰,到達另外一處村落。簡蒼扶住木柵欄喘息,初一走了開去,沒找到水源,從屋後樹上摘了幾個野果,遞給了簡蒼。

  簡蒼接過咬了一口,干啞地問:“初一,秋葉世子的人追到這裡來了麼?”

  初一環視四周動靜,回道:“這裡靠近武州邊界,公子派人來追殺我不足為奇。”

  簡蒼有些緊張地問:“那我們能逃得過麼?”

  初一輕嘆:“看天意吧。”

  簡蒼看著他眼眸中流露出的憂慮,忍不住喃喃道:“難道他真的很可怕?”

  初一再不答話。

  簡蒼拍拍身上灰塵,初一馬上拉住她的手:“別動。”

  “怎麼了?”

  “我們身上肯定沾到了藥粉。”

  “什麼藥粉?”

  “麻痹人神經的毒藥,就在暗夜撒出鉛彈時,我聞到了叢蘇子的味道。”

  簡蒼驚愕。初一用乾淨的樹葉擦拭她的手,不緊不慢說道,“公子明明知道暗夜功力不及我,仍然派他們來,讓我不得不多留些心思。眼下當務之急是找處水源,我替你取下一絕索,還要清洗完身子。”

  簡蒼抿住唇,躊躇不語。初一低眼看她:“簡姑娘不相信我的話?”

  簡蒼低聲說:“不是。”

  “那為何面有難色?”

  簡蒼低頭考慮許久,才說道:“我的身上有暗疾,我怕嚇著你。”

  初一忍不住嘆口氣:“所以你才要用濃郁的薰香遮住體味?”

  簡蒼驚訝抬頭,眼眸里流淌出一片哀傷的色彩。初一拉著她繼續向前走,說道:“你曾經挽起袖子替民眾擔水餵藥,我看見你的手臂上有幾道淡化的疤痕,便猜測你多次受到鞭笞,未曾得到及時救治,引起了皮膚大幅度的潰爛。為了遮住膿血惡臭,你自然要用香味壓住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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