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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畢竟是雪天,高速上行車車速都慢,待凌遠終於到達新市客運中心已是夜裡十點。他走到通往室外停車場的出口前就愣住了,貼著停車場有一家賣夜宵的小攤,小攤支的簡易雨棚下站著一個人,在功率不足的發黃燈泡下,那人臉上的光暈一團一團,看得心裡酥酥絨絨,是李熏然。

  他們之間隔著一面玻璃門,一條馬路,還有無數紛紛揚揚的雪片。

  李熏然大概是先看到了拖著行李走出來的凌遠,在凌遠看到他的時候,他正沖他笑。凌遠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有些看呆了。他在德國半年,回新市待了一個月不到,又飛去美國進修了一年。而他在新市的這一個月,李熏然恰巧去了北京培訓,兩人只在機場匆匆見過一面。所以其實他們有整整一年半的時間沒有同在一處好好相處,電話、視頻、文字消息和語音終究都是數字信息。而當李熏然終於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凌遠有恍若隔世的感慨,與此同時他竟然生出一些不真實之緒——這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此刻正在不遠處看著自己,對著自己笑,而且,笑得這樣好看。

  凌遠在大巴上收到簡訊以後就開始想像,等他在停車場找到李熏然的車,他們在這一年半後打的第一個面對面的招呼會是怎樣一副情景。或許那時李熏然已經在車裡睡著,他要敲很久的窗才能把那人敲醒;或許李熏然會在車裡玩兒手機,他走到近前的時候那人會抬起頭來,手機屏幕的螢光打在臉上,一雙鹿眼會發亮;亦或許……但是凌遠沒有想到,李熏然會站到外面來。

  雪天高速上情況不斷,凌遠自己都無法預計大巴什麼時候能夠駛抵新市,李熏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所以凌遠一出站就能見著他,唯一的解釋就只能是,李熏然到了客運中心後,便一直站在這裡等。

  李熏然的笑太惹眼,凌遠不知是感動的還是欣喜的,幾秒鐘的時間,眼睛竟然被打得發潮,國際航班長途飛行和大巴客車一路來的輾轉疲憊早已不知化在了何處。他終於從出站口玻璃門後疾步走出來,待走到那人身邊,未發一語,李熏然便轉身接過了凌遠手上行李,凌遠將李熏然另一隻冰涼的手揣進口袋。兩人就這樣往停車場深處走去。

  待在後備箱裡安置好行李,兩人均上了車,坐在駕駛座和副駕上注視彼此。車窗玻璃上已經開始積起薄雪,李熏然發動汽車開了熱空調,而後終於開口說第一句話:“歡迎回家,凌遠。”凌遠沒有答,只把積了一年半的想念含在口裡,壓上了李熏然的唇,如同釋盡畢生溫柔,而後以吻封緘。兩人唇齒纏綿許久,直到車窗玻璃上的雪幾乎淅淅瀝瀝化完了才分開。

  那日凌遠因著時差,夜色越深便越沒有睡意;誰知李熏然也是,為了迎他回來竟然請了一天的假,下午在家狠狠補了一覺,到了晚上又因著興奮根本毫無睡意。於是兩人開了瓶紅酒,穿著短袖在臥室落地窗前看了一夜的雪,直到天色漸明窗簾才被拉上。兩人回到床上,瘋狂得如同要把對方嵌進自己的骨血。

  直到天色大亮,李熏然洗了澡出來,凌遠已經沉沉睡去。他趁著從窗簾縫隙里透進來的日光伏在凌遠身邊,長久凝視他的睡貌,眉宇端正英氣逼人,側顏線條在暗影里起伏,美得如同一幅山水畫。

  此時李熏然又轉首去看凌遠,他闔了眸卻勾著唇角。天雖陰,周圍堆積的白雪卻讓這個世界顯得尤其明亮。看著他的側顏,李熏然就想到四年前那個大雪初霽的早晨,他目光一遍又一遍畫過的美不勝收的起伏線條,從發線到眉骨到鼻樑到雙唇到下巴。這是他愛著的男人,也是愛著他的男人。

  李熏然仔細回想,他好像從來沒對凌遠說過自己覺得他長得英俊好看,這些甜膩膩的話永遠都是凌遠對他講。那一瞬間,李熏然突然覺得心下特別幸福,又有些竊喜,於是嗤嗤笑出來。

  他們二人已經靜坐了許久,凌遠閉眼不知在想些什麼。聽到李熏然笑,他轉過來看他,問笑什麼。李熏然答他,說想到了四年前的那個雪夜,於是凌遠也跟著笑了。

  直到後來天色又暗了幾分,李熏然所期待的雪卻依然沒有重新飄起來。凌遠坐得發冷,擔心如果再坐下去李熏然身上的傷會發作起來,於是拉了他上樓去。李熏然雖然遺憾,卻也感到肩背的隱痛,不敢勉強,便也乖乖聽話。

  誰知方一上樓回到臥室,李熏然想要去拉窗簾,就看到街角路燈光束下一簇一簇往下落的雪片。凌遠走進房裡,看李熏然開了窗戶,風帶進來一些雪片落在地板上化成晶亮的水漬。凌遠怕他凍著伸手想要關窗,被李熏然攔住了:“凌遠,你聽,原來下雪是有聲音的。”

  於是凌遠停了手,擁身抱過李熏然,也倚在窗口聽了一會兒,細微的沙沙聲竟然讓他入了神。

  後來還是李熏然關了窗戶。他保持著這個姿勢沒動,輕輕說:“雪落的聲音,究竟有多少人可以聽到啊。”耳廓邊的凌遠似是笑了一聲,卻沒有答話。

  兩人隔著窗,抹開水霧,雪籽被突起的風拍到玻璃上,而後迅速化了。安安靜靜看了半晌,李熏然又開了口:“凌遠,前些天我被記一等功,漸漸有人開始見了我就叫英雄。你也一樣,手術做得這麼好,搶過這麼多人命,病人看你就好像看見深夜燈火。可我們都知道,這些過去了便過去了。有時想想,那麼些年,到底只能留些雪泥鴻爪,又或者到頭來連雪泥鴻爪都留不下。”

  凌遠沉吟幾秒,而後聲音低低響起:“剛才在樓下,你不是說記得四年前的雪夜麼?”

  李熏然微側了首:“是啊,怎麼?”

  凌遠終於鬆開了胳膊,兩步走到李熏然跟前與他面對面,輕輕帶上窗簾:“我也記得。我甚至還記得你站在出站口對面的停車場邊上衝著我笑的那個樣子,太清晰了。”他略頓了頓,捉了李熏然的手握在掌心裡,“我穿上白大褂的第一天,想著這輩子總得要做一些大事,所以一直拼命與自己較勁。做了一年住院醫後漸漸明白,這可是醫學,我能盡力在急診多搶回幾條人命,可以儘量多延長几年甚至幾天癌晚期患者的生命,就已經很好了。然後……然後我有了你在身邊,才明白……這輩子,留在我生命軌跡里的,除了你,什麼都可以是雪泥鴻爪。或者說,除了你,別的,就算最終連個影子都留不下也沒有什麼關係。”

  李熏然聽罷掙出手來,扳過凌遠的頭就吻上去。凌遠也回手摟住李熏然吻了回去,兩人很快便難以分開。身上熱了,腳下磕磕絆絆,兩人從窗邊一路吻到了床上。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整個原本安靜的世界似乎都因著那幾不可聞的沙沙聲而有些生動起來。屋內緊緊交合糾纏的兩人,在一個與四年前無比相似的雪夜裡,將早已噬骨的至純之愛碎出軀體,重新以命來鍛以魂來煉,而後再深深植入彼此血脈中去。

  這世上,或許再沒有比此更好的時候了。

  凌遠直到在浴室幫李熏然擦洗,才發現他後背上的疤痕有些紅腫發燙,那新愈的傷其實已經發作起來,下午到底還是涼到了。凌遠想到方才,心裡有些愧疚,手下便更是溫柔,掖幹了李熏然身上水珠,把他趕到床上趴好,自己去客廳側櫃藥箱裡拿了支藥膏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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