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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反賊,即使死了也要接受百姓們的唾棄,這是慣例。

  到了營帳前,祁峰早已來迎,牽住韁繩道:“殿下,人都已經到齊了。”

  司馬瑨拍拍白檀,扶她坐正,下了馬來,又將她抱下來,扯了披風一裹便朝營中走:“讓他們都背身等著。”

  祁峰撇了一下嘴,小跑著搶先去中軍大帳了。

  他家殿下對白菩薩真是太慣著了,以後他的日子肯定特別難熬!

  待司馬瑨將白檀抱進帳中,帳內的三個人果然都背身站著。

  王煥之還在繪聲繪色地對郗清形容之前回府時的情形呢,也不知道司馬瑨進來,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著:“……家父見了我跟見了鬼似的,可嚇壞了,最後竟然對著我一本正經道:‘你且放心去吧,為父遲早要將庾世道藏在秦國的兒子給殺了為你報仇。’”

  郗清“嘖”了一聲:“他要是知道你都玩兒了什麼花樣,非打斷你的狗腿不可。”

  王煥之扶著額頭苦笑:“那哪裡是我玩兒花樣,分明是白檀慫恿我玩兒的。”

  站在一旁的白仰堂忽然咳了一聲,王煥之哈哈笑了兩聲安慰他:“哎呀太傅別介意,我是夸您有個聰明的女兒啊。”

  司馬瑨已將白檀送去了屏風後的軟榻上,給她除了早已髒皺的外衫,仔細蓋好毯子,走出屏風來。

  “轉過頭來吧。”

  王煥之一轉身就見禮道:“不知殿下深夜召見,所為何事?”

  司馬瑨隨手除了盔帽丟於一旁,走到上方,掀了衣擺端坐下來,冷冷道:“本王有一樁舊事,要交由你和太傅重提。”

  白仰堂看了看王煥之,抱拳道:“請殿下直言。”

  司馬瑨朝郗清看了一眼:“由郗清告知二位吧。”

  郗清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走到二人中間來,抬了一下手:“此事說來話長,請二位大人坐下慢慢談吧。”

  宮裡還在忙碌,清理屍體,清洗宮門宮道,這些都很花費時間,宮人內侍禁軍都穿梭不息。

  司馬玹沿著迴廊慢慢走著,染血的鎧甲已經褪去,換上了常服,一個侍從也沒帶。

  經過御花園,聽到花叢里蹲著的幾個宮女一邊打理花木一邊湊在一起低語,誇讚陛下英明神武,膽識過人,將叛軍攔在了第一道宮門處,即使自己身涉險境也要保全貴妃母子和所有宮人的安全,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帝王。

  他逕自走了過去,聽到這話只是笑了笑。

  一直走到湖邊,圓月在湖面上灑了一層稀薄暈紅的波光,他瞥了一眼身後漸漸走近的高平,在岸邊的垂柳旁站定。

  “陛下。”高平手臂上的傷已經包紮過,但還無法抬手見禮,只能垂著頭:“衛雋已經生擒了江北叛軍的幾位主將,其中還有廣陵王和淮南王等人。”

  司馬玹笑了笑:“好得很,人呢?”

  高平忽然跪了下來:“陛下恕罪,人全都被凌都王接手了。”

  “……”司馬玹緩緩轉過身來,語氣裡帶著不可思議:“你說什麼?”

  “凌都王派顧呈領兵相助衛雋平叛,而後趁機接手了所有俘虜。”

  司馬玹袖中的手指輕輕蜷縮了一下,原本計劃好的一切,因為庾世道忽然殺了出來全都被打亂了,還讓司馬瑨占了先機……

  高平知道陛下不是個會暴怒的人,但還是擔心受罰,跪著一直沒動彈。

  “起身吧。”司馬玹靜靜站了許久,終於開了口,沒多說什麼,自己慢慢沿著湖畔朝前走去:“回去當值吧,還有幾個時辰便要早朝了。”

  高平忐忑地稱了聲是。

  宮人們一夜忙碌,終於將宮廷收拾出來。

  天還沒亮,百官們便湧入了宮中,都中的損傷,世家的折損,軍隊的損耗,這些都是亟待解決的事,每一樁都催著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早早地入宮面聖。

  司馬玹如往常一般身著朝服,由內侍迎著在金殿上方就座。

  百官朝拜,只是氣氛十分沉重。

  在一片沉寂中,白仰堂率先出列向上方見禮:“陛下,庾世道已被正法,其餘叛黨卻還未得到處置。老臣上告廣陵王、淮南王、梁州郡守等一共一十八人為叛黨,這十八人不僅參與此番叛亂,還是涉及十三年前江北士族叛亂的餘孽。”

  司馬玹的手指點著金座,神色溫淡:“這些藩王大臣都參與了庾世道的謀反,天下皆知,只是太傅聲稱他們是當年江北士族之亂的餘孽,可有憑證?”

  白仰堂抱拳:“老臣確有人證,請陛下允許傳喚。”

  司馬玹沉默了一瞬,點了點頭:“准奏。”

  殿外兩個士兵押著個人走了進來,待看清那人是誰,司馬玹的手心不禁緊握成拳。

  “東海王?”百官之中有人驚呼出聲,那人被推著跪在殿中,髮絲雜亂,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又消瘦了許多,第一眼實在難以辨認。

  白仰堂朝上方拱手:“東海王司馬煒參與了當年的叛亂,此罪是陛下親自下詔定的,錯不了。凌都王並沒有像傳聞中那般處決他,多虧他還活著,根據他的口述,老臣已將當年叛亂所有同謀記錄在冊,的確有上述一十八人。”

  司馬玹緊緊盯著東海王:“罪臣司馬煒,朕問你,你當真可以作證?”

  “罪臣可以作證!”東海王伏在地上,渾身激動地顫抖,口齒卻分外清楚。

  司馬玹的視線緩緩在下方游移:“這一十八人本已死罪難逃,既然有司馬煒的證詞,當年的叛亂之罪自然要一併處罰,當朝定罪處置便是。”

  下方官員小聲交頭接耳著,殿中嗡嗡聲不斷,有不少人都點頭認同這話。

  白仰堂道:“陛下英明,只是畢竟都是藩王重臣,事關重大,老臣還是建議由王丞相和謝太尉領頭,並都中各大世家族長協助,督辦廷尉徹查當年江北士族叛亂一案。”

  王煥之出列:“臣附議。”

  王敷看到他就眼皮直跳,原本以為被殺的人忽然冒出來就嚇了他一跳,現在居然還跟白仰堂湊一堆去了。

  丞相總領朝政,太尉總領軍政,何況還有各大世家的族長出面,這個提議的確更穩妥。

  其他大臣也有贊同者,紛紛出列附議。

  司馬玹沒有作聲,手指點著金座上的扶手,似在思索。

  白仰堂偷偷瞥一眼他神色,繼續道:“陛下明鑑,這些叛賊會一而再再而三掀起禍事,皆因多年前沒有根除之故,如今雖然悉數被擒,但難免還有漏網之魚,陛下不能放過,否則萬一以後再惹來如今這樣的大動盪,世家再面臨一次災禍,恐怕就沒如今這麼好的運氣了。”

  這話真真是說到了士族們的心坎里,頓時殿中跪了一片大臣下來:“臣附議!”

  王敷與身邊的謝太尉對視了一眼,也都是心有餘悸,叛亂的代價太大了,倘若這次庾世道換成了個莽夫,入城便殺,士族只怕早已血流成河。

  於是二人也出列道:“臣也以為叛黨該徹查。”

  司馬玹的手指驟然一停,手心裡的扶手像是成了冰,讓他的手指都冰涼地失去了知覺。

  但他神情還很平靜,在滿殿跪著的人大臣等待的眼神里輕輕笑了一下:“既然如此,便依諸位愛卿所奏。”

  “陛下英明!”山呼之聲震耳欲聾。

  司馬玹抬了一下手,殿中安靜下來,他道:“若無他事便退朝吧,戰事剛定,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諸位愛卿要各司其職,不得耽誤才是。”

  “陛下且慢。”

  司馬玹剛起身,腳步又停了下來。

  白仰堂又在下方拱手見禮:“據東海王司馬煒與那一十八個叛賊的口供,老臣要狀告十三年前江北士族之亂的主謀,請陛下稍慢退朝。”

  司馬玹腳下未動,居高臨下地看下來:“太傅要狀告何人?”

  白仰堂的臉從寬袖中緩緩抬起來:“老臣要狀告當朝帝王,司馬玹。”

  滿朝譁然。

  司馬玹臉上漸漸露出笑來:“太傅會說這話,想必是受凌都王唆使吧?那一十八個叛賊全在凌都王手中,他至今不肯退兵,如今矛頭又直指向朕,莫非是有不臣之心?”

  滿朝皆知白檀與凌都王的關係,白仰堂幫著自己的准女婿似乎也說得過去,許多大臣也都將信將疑。

  白仰堂道:“老臣只是就事論事,不希望叛亂再重演,致使山河蒙難,百姓受苦。既然陛下已經將此案交由王丞相和謝太尉等世家主審,那麼老臣自然要當朝遞交狀述。若查清後還了陛下清白,老臣便會以妄告君王之罪論處,絕無二話。”

  王敷本還以為他腦子抽了,結果看他這麼認真,不禁又跟謝太尉眉來眼去地交換眼神了。

  司馬玹溫文爾雅地笑著點頭:“說的是,朕也不希望叛亂再重演,所以要防患於未然才是。”

  殿中一片沉寂,總覺得陛下話中有話。

  軍營里一早就開始操練了。

  白檀因此被吵醒,並未睡夠,渾身都還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吃飯的時候司馬瑨進了帳內,擱下佩劍,坐在她身邊,托著她軟軟的腰肢道:“若是想回東山去,我便安排士兵送你。”

  白檀半閉著眼睛撥著碗裡的白粥:“我哪兒也不想去,我就想睡……”

  司馬瑨失笑,托著她的臉捏了捏,她全然沒有平時的脾氣,實在還困著,一點也不掙扎。他偶然來了興致,低頭湊過來含著她的唇吻了一通,白檀被堵得喘不過氣來,終於完全清醒了,捶了他一下。

  “昨晚就被你們討論的事吵得沒睡好,能怪我麼?”白檀嘀咕了一句。

  司馬瑨挑眉:“昨晚的事你都聽到了?”

  “嗯。”白檀啜了口粥,抬眼看他:“你之前不肯退兵,我還以為你是要動武了呢,還在擔心。”

  司馬瑨冷笑一聲:“貿然動武只會被宣揚為叛亂,屆時就算司馬玹認罪也只會被認為是為我所迫,並不算公諸真相。”

  帳外忽然傳來沉重的悶響,白檀詫異地擱下碗筷:“怎麼了?”

  司馬瑨已經走了出去,她趕緊也跟了出去,就見護城河上的吊橋被緩緩收了起來,城門轟然一聲緊緊合上了。

  城頭上方站著高平,聲音順風傳了過來:“陛下有旨,都城叛賊已清,敕令凌都王即刻退兵回營,否則等同叛逆論處!”

  白檀皺著眉看向身邊,司馬瑨卻還在笑。

  “你還笑得出來?”

  “困獸猶鬥,獵人自然要笑了。”

  ☆、第66章 狡詐

  高平關了城門後就立即趕回宮中復命。

  他覺得陛下這麼快就做出了應對,一定是成竹在胸,萬事在握的,可眼前的司馬玹卻雙手撐著桌案,看起來分外頹然。

  御書房裡的薰香裊裊淡淡,氤氳著他的眉眼都淡了下去,像是隔著雲裡霧裡,怎麼都看不分明。

  “陛下……”高平竟生出一絲心慌來:“白太傅可要處置?”

  “如何處置?”司馬玹嘴角的笑很乾澀。

  白仰堂就算要死,也應該是在他洗脫了嫌疑之後正大光明地以妄告君王之罪處死,若是死得不明不白只會惹來更多的猜疑,甚至容易落下口舌,讓司馬瑨藉機攻城。

  只差一步,只要那些叛黨都落在他的手裡,就絕對不會是這般光景。

  而現在,他只能借對付司馬瑨來轉移世家的視線,斷了他們查下去的線索。

  “陛下,貴妃娘娘求見。”內侍許是感受到了氣氛不對,連通傳都帶著幾分小心。

  司馬玹緩緩坐正,朝高平揮了一下手。

  白喚梅扶著後腰慢慢走進殿內時,司馬玹已經站在窗邊,外面一天星斗,他不知在想些什麼,似乎入了神。

  白喚梅在他身後艱難地跪了下來:“陛下恕罪,得知叔父當著滿朝文武質疑陛下,臣妾有愧。”

  司馬玹似乎沒聽到,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連忙扶她起身:“愛妃快起來,此事與你無關。太傅品行高潔,料想是被人利用了,朕並不怪他。”

  窗外有風,他順手關起了窗戶,親自扶著白喚梅坐去了榻邊。

  這個人就是這樣,即使心裡沒情,面上也能做到對人無微不至。白喚梅臉上笑得感激:“陛下深明大義,臣妾也就安心了,此事莫不是凌都王的主意吧?”

  “大約是吧,想必是因為那假遺詔的傳聞而動了什麼不該動的心思。”司馬玹嘆了口氣,挨著她坐下,和顏悅色道:“愛妃不必擔心,早些回去安歇吧,你臨盆在即,不要四處走動了。”

  “臣妾如何能不擔心呢?”白喚梅低頭撫了撫腹間:“臣妾不擔心自己,只擔心腹中皇兒。”

  司馬玹的視線落在她腹間,不禁柔了幾分,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朕不至於一點後路也沒有,凌都王若步步緊逼,朕也只能大義滅親了。”

  “陛下莫非還有援軍?”

  “算是吧。”司馬玹笑了笑。

  白喚梅眉眼微動,溫柔地垂下眼:“那臣妾就真放心了。”

  這漫天的星光,在城門邊觀望會愈發清晰。

  白檀倚著營門看星星,時不時朝對面的城頭看一眼,上方火把搖曳,守軍不斷,還真是一副如臨大敵的狀態。

  遠處馬蹄陣陣,司馬瑨帶著幾個人從外面疾馳而歸,攜帶一地塵土,本要直衝入營,看到白檀在門口,便停了下來。

  “怎麼,這是在接我?”司馬瑨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身後的人,走到白檀身邊來。

  白檀抬頭望天:“你不懂,我們讀書人就喜歡賞星賞月,與你沒多大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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