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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豫州郡守接手之後就疏於操練,這些殘部哪裡還有什麼戰力,靠人數拿喬也沒能成功。

  整個豫州城都不敢動彈,每日打開城門似乎都能聞到遠處軍營方向散逸而來的血腥氣。

  司馬瑨又打馬入城去了一趟庾世道的府邸,將裡面抄了個遍,而後又當著全城百姓的面若無其事地出了城。

  大雪落完了,道路卻還壓著積雪,就算收編完也無法前往弋陽,司馬瑨便暫時紮營在城郊,等雪化了再上路。

  豫州郡守終於顫悠悠地又出現了,這次卻是來示好的,派人帶了一堆好酒好肉送來了營中。

  司馬瑨沒搭理他,叫祁峰拿下去犒賞士兵,自己早早地閉了中軍大帳睡了。

  豫州的春日比腹地要來的晚許多,司馬瑨的病卻準時的很。

  祁峰早已守在帳外,司馬瑨為了免些痛苦,已經早早入睡,還是驚醒了。

  酒肉的香氣混著炭火的氣息飄入帳中來,他在迷濛中嗅著這味道,感覺像是又回到了離開皇宮前的那段歲月,那時候每晚睡前內侍都會在他床邊點上一爐薰香。

  他從未懷疑過有什麼問題,直到後來整夜整夜地做噩夢,總是睡不好,夢裡都是被叛軍追殺的慌亂,都是身邊人被殺的慘狀,都是一幕幕鮮血淋漓的場面……

  他不想回憶起吳郡的歲月,可每晚都會在噩夢裡重回那段歲月。

  好在偶爾會夢到白檀,有她出現的時候夢裡的感覺才沒那麼難受。

  那些不過是開始,誰也沒想到這誘因後來會折磨了他這麼多年。

  第一次發作之前他還在戰場上,幾乎殺紅了眼,越是見血越是暢快,等到鳴金收兵後回到營帳便發作了。

  那時候他剛做上將軍,獨自在營中熬了足足半個月,只有祁峰和顧呈手足無措地守著他,險些沒命。

  彼時不過以為他是出於心中恨意殺人太多才會有此症狀,直到後來他受傷時請了郗清來醫治,被診出了這隱藏的病根來,才得知自己身上早被人動了手腳。

  多麼善良的帝王,待他那般寬和,當初在宮中連宮人都開始私底下對他冷眼相加的時候,還對他噓寒問暖。甚至在他入營後還會特地囑咐將領們對他多加照顧,儘量不要讓他親身上陣冒險。

  所有人都誇讚這位帝王寬容善良,對先帝之子都能如此包容忍讓,難怪會得到先帝青睞選為儲君,難怪會受到世家愛戴擁立。

  只有司馬瑨知道那是假象,後來又多了個郗清。

  帳中的炭火已經滅了,可他還是渾身是汗,腦中混沌,像是有萬蟲穿心,只想要宣洩……

  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人舉著燈走了過來,坐在他身邊為他把脈,口中還說著話,嗡嗡地聽不太分明,只聽到了白檀的名字。

  “白檀……”他呢喃了一句,半昏半醒。

  本以為他這輩子都會半人半鬼的活下去了,滿手血腥,獨自走在與司馬玹爭鬥的路上,可幸好又遇到了白檀。

  “殿下,殿下!”

  司馬瑨被喚得意識清醒了一些,才看清楚那說話的人原來是郗清,他一頭的風雪,身上披風還未除下,顯然是剛剛到的。

  “殿下,你可得撐住,白檀被陛下接入宮中去了,恐怕要被立為皇后了!”

  “立後?”司馬瑨狠狠揪著身下的獸皮,渾身戰慄,牙關都發出了咯咯的聲響:“他敢!”

  司馬玹永遠不會知道白檀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她是他年少時晦暗生活里的一道光,如今便是他走下去的希望。當初她遇刺時,郗清一句司馬玹可能會叫她入宮便讓他憤恨地表露了心意。

  皇位被奪了,生命也險些被奪去,司馬玹還想從他這裡奪走什麼!

  他倏然坐起,抽出了床頭的劍來。

  “殿下!”郗清後退了一步,神情嚴肅起來。

  司馬瑨重重地喘息著,額間的汗水滴在手背上,劍尖幾乎離郗清只有幾寸,他胸膛劇烈起伏,眼裡怒意翻滾如cháo:“嗬,他不就是想逼本王反麼?”

  郗清小心翼翼地撥開他的劍尖,皺起眉來:“那殿下您不會真打算……那啥吧?”

  “本王若是反了,便是亂臣賊子,他就有理由正大光明地除了本王了,還是那個光明磊落的帝王。”司馬瑨手腕一轉,將劍重重插入地中,冷笑出聲:“本王不僅不讓他如願,還要他來求本王。”

  ☆、第59章 重逢

  有郗清在,司馬瑨的病雖然難熬,也就是兩三天的事而已。

  春風已經開始南下,連豫州的曠野里都多了綠意。

  司馬瑨將收編後的人馬交給祁峰,讓他帶著前往弋陽,直接交給鎮守西北的荀氏一族將領荀淵,自己卻沒有露面。

  到底是邊疆地帶,入春時還是很冷的,郗清搓著手往中軍大帳走,經過營門時忽然聽到一聲突兀的嘶嚎,轉頭就見豫州郡守撲了進來,一路大喊:“庾世道沒死!殿下!!!庾世道真沒死啊!!!”

  他摸了摸下巴,庾世道沒死的傳聞一直都有,忽然這般驚駭是怎麼回事?

  中軍大帳的門帘被揭開,司馬瑨走了出來,剛熬過一場病臉色還有些泛白。

  郡守見到他的臉陡然冷靜了下來,瑟縮著身子見了禮,戰戰兢兢道:“殿下,淮南郡反了,領軍的人居然是庾世道啊!”

  司馬瑨似乎並不驚訝:“庾世道怎麼會從淮南郡出來?”

  郡守左右看了看,上前幾步,墊腳攏手,在他耳邊低語道:“據說他是從秦國來的,入了淮南郡後,淮南王便隨他反了。”

  司馬瑨眸光微動,冷笑一聲,可算是現身了。

  都城此時卻忙著在準備上巳節。

  白喚梅如今已經腹大如籮,明明是該最滋補的時候,比起之前她反倒有些消瘦了。

  白家的僕婦都很擔心,紛紛詢問緣故,她只說擔心阿檀,大家有心安慰卻也沒法子。

  如今誰都知道白檀被困在了那座宮殿裡,據說陛下每日都去看望她,可她每日都避而不見。

  午間大家好說歹說,勸白喚梅喝了一點補湯,扶她躺去了榻上小憩,剛鬆口氣,來了個宮女求見。

  白喚梅聽到那宮女在外面提到了白檀便坐了起來,叫人喚她進來。

  原來是在白檀那宮裡伺候的宮女,今日特地奉了張五色花箋過來,說是白檀寫的詩詞,想請貴妃配個曲子,看能不能成個曲調來。

  白喚梅細細盯著那花箋看了許久,暗嘆白檀真是玲瓏心思,將要說的話都藏在詩里了,這些咬文嚼字的東西宮女們是絕對看不出來的。

  她遣了那宮女回去答覆,就說自己應下了,而後起身將那花箋燒了,叫了個白家的僕婦來,寫了封信,讓她送出宮去。

  上巳節沒兩日就到了,今年司馬玹沒有參加,王丞相主持,領著士族們在東山的王家別院附近宴飲。

  酒至半酣,旁邊樹叢忽然唰唰的響,忽然鑽出了個人來,眾人嚇了一跳,卻見來的是抱朴觀的陳凝,又齊齊舒了口氣。

  “陳道長這是做什麼?”王敷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

  陳凝甩著拂塵呼了聲“三無量”,面向王敷道:“可否請王丞相借一步說話。”

  王家可是熱切的天師道弟子,對道家尊重的很,立即起身朝旁邊走了幾步:“請。”

  陳凝攏著拂塵,挨著一叢灌木站定:“王丞相,貧道最近照例為皇家祈福,算了一卦,怎麼算出的情形不大好呢,您說這可如何是好?”

  王敷脖子都伸長了:“可是事關皇嗣?”他最關心的就是未來儲君的事了。

  陳凝深沉地眯了眯眼:“這貧道就不清楚了,貧道只知道宮中近來多了個白檀,其餘並無異常,難道白檀能對皇嗣做什麼不成?”

  白檀竟然在宮中?王敷還真不知道這事。

  他心中迅速盤算,明明前腳陛下已經答應默許凌都王和白檀的婚事,為何要接她入宮?

  陳凝說白檀不會對皇嗣做什麼,他可不這麼認為,那姑娘牙尖嘴利的,豈是善茬?她都跟凌都王談婚論嫁了,必然向著凌都王,若是做出謀害皇嗣的事來,以她白家人的身份也不會遭人懷疑,屆時凌都王可就又有機會做儲君了!

  對,陳凝算出來一定就是這麼回事!

  他顧不上宴飲了,走去白仰堂面前義正言辭地詢問:“太傅,白檀是不是人在宮中?”

  白仰堂端著酒盞沉臉道:“是有這麼回事,不過老夫也不關心,已經準備與之斷絕父女關係了。”

  王敷哼了一聲,再顧不上宴飲,拂袖入宮去了。

  司馬玹正在御書房中處理政務,手邊有幾份摺子,一份是驃騎將軍劉將軍的,一份是吳郡郡守周懷良的,還有一份是義興郡郡守楊賜的。

  前二人是白檀學生的父親,後者是司馬瑨的舅舅,全都上疏請他為司馬瑨和白檀賜婚。

  楊賜竟然說在吳郡便已為司馬瑨和白檀證婚,只缺個名分罷了。

  白檀不可能遞消息出去,賜婚被舊事重提,應當是司馬瑨的主意。

  真是能忍,全天下都知道白檀與他的事了,自己將白檀接入宮中分明就是在天下人面前扇了他一耳光,以他的脾氣,竟然只是如此?

  將摺子拋在一邊,端茶飲了一口,門外通傳說王敷求見,他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

  王敷入了殿,身上還帶著宴飲未及散去的酒氣:“老臣斗膽,陛下不能將白檀留在宮中。”

  司馬玹筆下一頓,抬起頭來,他將白檀藏得很深,沒想到他竟然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也只能找個理由:“白檀入宮來陪伴貴妃,有何不可?”

  “陛下明鑑,白檀與凌都王的事天下皆知,您將她留在宮中恐有流言蜚語,這是其一;抱朴觀算出宮中近來有不祥之兆,就是因為多了白檀這個人,這是其二;白太傅親口所言,準備與之斷絕父女關係,斷絕之後白檀便是平民女子,有何身份留在深宮?這是其三。”作為丞相還是有分寸的,雖然揣測地充滿惡意,還是沒有直言。

  司馬玹蹙了蹙眉。

  王敷因為看白檀不順眼,說話都分外鏗鏘有力:“請陛下三思,儘早讓白檀離開宮廷!!!”

  司馬玹的手指緊緊撰著筆桿,真是小看白檀了,居然以為她遞不出消息去。

  果然不能強迫她,前面都對他還算客氣,只是婉拒和迴避,現在直接用起手段了。

  這一出這還真的是實打實地難住了他,光一個王丞相已經開始施壓,何況是本就不樂意白氏一門獨霸後宮的謝太尉和其他大臣,若白檀真沒了世家女的身份,他們絕對不會贊成立其為後。

  王敷被安撫住離開了御書房,天已經黑了。

  司馬玹走到御書房外,提了內侍手中的燈籠,獨自往後宮走去。

  白檀正在殿中用飯,耳中已經聽到殿外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

  門口的兩名宮女看見是陛下親自提著燈火而來,連忙上前跪迎。

  司馬玹提著燈火立在門口,問二人:“女郎近來可有讓你們送什麼東西出去?”

  一名宮女搖了搖頭,另一名宮女伏低了身子:“回陛下,女郎先前讓奴婢送首詩詞給貴妃,奴婢不敢不去,又怕惹出禍端,所以就悄悄尋了個無人的地方扔了,請陛下責罰。”

  司馬玹朝殿中看了一眼,這個回答好,看來是找不出到底是誰傳消息出去的了。

  白檀擱下了筷子,取了帕子拭了拭唇,站起身來見禮:“陛下這是怎麼了?”她早就叮囑過送詩詞的宮女,要想保命就按照她教的話說,好在宮女識相。

  司馬玹將手中的燈籠交給了宮女,擺了擺手,二人連忙退了下去。

  他走進門來:“看來朕已經得到你考慮的答覆了。”

  白檀嘆息:“陛下明鑑,您第一次提出立後時我已婉拒了,是您堅持留我在宮中叫我考慮。如今我只是想讓陛下看清楚,要立我為後是件十分困難的事,陛下比我清楚朝中世家的壓力,又何必強求呢?”

  其實若非聲名受損,白檀還能好生利用一下自己學生們的家族關係給司馬玹施施壓,奈何現在她那些學生們的父母大概都不想與她有瓜葛了吧。

  司馬玹驀然走近,白檀便立即後退了兩步。他伸手捏住了她的肩頭才止住了她的步子,白檀吃痛,皺著眉抬頭看他。

  “世家壓力雖大,朕卻會收攏皇權,用不了多久他們便再也無法左右朕了。”

  白檀心中微動,難怪他將自己留在宮中不放人,原來是在等時機。“可現在世家已經知道了,陛下如何還能留我在宮中?”

  司馬玹的眸子裡跳動著燭火的影子,這的確是個難題,王敷可以安撫地了一時,卻無法糊弄太久,他難纏慣了,到時候扯上謝太尉,更叫人頭疼。

  而更讓人頭疼的是,白家也不希望他如願。

  白檀的肩頭被他捏得很疼,咬牙忍耐著,偏偏司馬玹的神色還很溫和,看著她的模樣像是入了神,大約是在思索估量:“白檀,已到這一步,你大可以直言,你是不是早就懷疑朕了?凌都王與你說了許多吧?”

  白檀臉上毫無波瀾:“我是文人,鑽研文顯之道,最愛探索求知,對任何事都帶著懷疑,但我有自己的判斷,凌都王豈會對我說什麼,他向來話不多。”

  司馬玹失笑,眉眼永遠清俊舒朗:“那朕換個問法,用你文人的懷疑眼光,是如何懷疑朕的呢?”

  白檀藏在袖中的手指搓了搓,緩緩道:“那我就斗膽揣測一下,這些年司馬瑨雖然有戰功,可秉性暴戾,對您的皇位絕對沒有威脅。可郗清給他牽了我這條線之後,您便開始意識到他的威脅了。若他有了我手底下這些學生們的關係,將來就有可能有了半壁朝堂的關係。所以您給了我一份密旨,說要傳位於他,而後再將這消息泄露給了東海王與新安王。這二人一個為了遮掩自己參與叛亂的舊帳,一個為了爭奪皇位都會對我下手,所以才有了當初樂游苑內的刺殺。而我,因為對您的信任與敬仰,成為了牽制司馬瑨最好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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